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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 Lou Qing 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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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土楼情人》是中国福建土楼山区上山下乡知青生活的一部史诗。

1969年1月,闽西南山区一座无人居住的600年的圆土楼-永昌楼,忽然成了闽南江城市十几个知青和城镇居民下乡落户的住房。他们是中国当代史上居住在这个世界最古老的民居的特殊居民,所以他们是独特的知青群体(在这里,我把下乡知青和城镇居民统称“知青”)。

神秘的土楼、古朴的民俗、敦厚的乡民感染和激荡着他们。在独具特色的土楼山区的知青生活中,有“户青”张永峰与“接受改造”的王家三姐妹、先进知青岑颖和回乡知青郭云娘、陈东勇之间互相关心和帮助产生的感情故事;有下放干部郑励和知青管成坚之间关于“敌台风波”的冲突;有

Language中文
Release dateAug 31, 2017
ISBN9781683721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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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u Lou Qing Ren - Youming Wu

    土楼情人

    吴友明

    DIXIE W PUBLISHING CORPORATION   U.S.A.

    美国南方出版社

    作者简介

    吴友明,1951年出生于福建龙海市石码镇。1967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到1980年在南靖书洋土楼山区下乡。1980年回城之后一直在漳州工作。1988年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1993年移民美国,定居西雅图。喜欢淡泊宁静的生活,勤于思考和写作。以平民文笔,大地深情,蓝天梦想。为写作的理念,在新浪博客开设大地的博客,在美国文学城、文心社都有个人的文集。主要作品有20万字的下乡回忆录《土楼岁月》(中国科学文化音像出版社2008年出版)。业余爱好:打乒乓球和下中国象棋。

    自  序

    长篇小说《土楼情人》是中国福建土楼山区上山下乡知青生活的一部史诗。

    1969年1月,闽西南山区一座无人居住的600年的圆土楼-永昌楼,忽然成了闽南江城市十几个知青和城镇居民下乡落户的住房。他们是中国当代史上居住在这个世界最古老的民居的特殊居民,所以他们是独特的知青群体(在这里,我把下乡知青和城镇居民统称知青)。

    神秘的土楼、古朴的民俗、敦厚的乡民感染和激荡着他们。在独具特色的土楼山区的知青生活中,有户青张永峰与接受改造的王家三姐妹、先进知青岑颖和回乡知青郭云娘、陈东勇之间互相关心和帮助产生的感情故事;有下放干部郑励和知青管成坚之间关于敌台风波的冲突;有知青李卫国和杜丽梅夫妇特殊的木工爱情婚姻;有知青管成坚和农村姑娘郭春美在密林里的乡村爱情;有落户的城镇居民户王祥夫妻因基督教信仰而表现出的以德报怨的特殊爱心;有张永峰父母以缝纫机为信物缕结同心的美好婚姻;有农村干部郭大山对知青的关爱和对农村妇女文盲的反思;还有农村干部郭兴安、郭再耀和郭火同;有农村群众郭云娘父母、回乡青年郭得鸿,郭秋兰、郭云天;有老革命干部岑颖的父亲岑云鹏和他的国民党战俘的妻子的坎坷经历等等。每个人物都有鲜明的个性。动乱的年代,特殊的环境,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演绎出不同人物的悲欢离合,从而在复杂的环境中挖掘出人性的光辉。

    住在土楼的这些青年都有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在他们的土楼岁月里,都和土楼山区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息息相关。他们爱土楼,被土楼历经岁月考验仍然巍然屹立的神举所感动,想在土楼山区生儿育女落地生根;可有时也恨土楼,想飞出去看外面的世界不再回头。但不管是爱和恨,他们都曾经深深眷恋着土楼大地,这种眷恋会是初恋情人的短暂时光,还是终身难忘的土楼情人呢?

    我试图以平静的文笔写他们身上平凡的故事。也许,那是因为土楼的存在源于人类对土地的深情,是一种人与自然界的基本感情,是一代代平平静静地流淌着的普世深情。我写他们的喜怒哀乐,写他们的爱情、友情和亲情,注重人与土地之间的思考,表现小人物的命运,表现苦难的题材,表现了人类那些共有的古老的情感。很多读者都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自己的一些影子。

    本书貌似很少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和惊心动魄的高潮,那是因为以爱回报恨,以德回报冤的独特立意,使传统的叙事小说冲突情节在即将进入高潮时往往嘎然而止,进入一个静水流深的震撼心灵的更高境界,彰显了陷入逆境的个人应该具有的博爱宽容的美好德行、坚韧意志和奋斗精神。而这种全新的境界来源于福建圆土楼圆满形象的启发,爱是圆满的人生的核心。

    永昌楼13名知青下乡之后陆陆续续以招工或者其他方式离开农村,直到1979年底王祥一家最后被落实政策回城,文娟考上大学离开土楼。这时一个非常时期的11年。作者以年代画面为全景铺开描写。

    永峰和岑颖的爱情故事可歌可泣。张永峰是江城66届初中毕业生,因为随父母下乡,被编制为城镇居民下乡人员,成为 不享受知青待遇的户青。他才华横溢,热爱生活,乐于助人,是生产标兵和劳动能手,但是因为户青原因,不被知青办承认,在招工和招生中屡屡被冷落,直到1977年恢复高考才考上大学。在土楼里,他成为女知青岑颖、回乡女知青郭云娘、城镇居民下乡户王祥一家三个女儿的偶像,而且除了王家二女儿王芳之外,都爱上了他。这本书里的很多篇章里,就是描写一个男人和四个年轻女子的故事

    张永峰不管是劈田岸,插秧、劈稻草,还是搞知青实验田,改造烂泥田,开山修筑公路等,他都能驾轻就熟,成为行家里手。例如插秧,就是个高手,连当地农民都自叹不如。他应该是劳动模范、共青团员、共产党员,可他这个老三届连知青都不是,只是一个接受再教育的普通对象而已。

    岑颖是出生革命干部家庭的67届初中毕业生,是表现出色的模范知青典型,她外表坚强,内心脆弱。在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三大革命运动中,我的笔墨着重描写她在与斗的生产劳动中所遭受的考验,如她第一次劳动就陷入烂泥田,插秧中被蚂蟥咬伤,让永峰来关照她。岑颖被领导指定写知青事迹讲用稿,她讨厌那些空洞的政治语言,永峰帮助她把生产劳动中的小事巧妙地结合进讲稿里,他可以把一把劈田岸的劈刀联想到反帝防修的枪杆子,能把古代天文地理知识和诗词民谣故事和三大革命运动结合起来。他能把人与土地之间的感情表达出最高的境界。这种境界不仅是充满着土楼山区泥土芳香的语言修辞和民间语言,也是解读福建土楼之所以是世界文化遗产的密码。它让我们想起某些遥远的记忆,这些记忆是历史的记忆,是民族的记忆,唯有文学的魅力能够重新打动人心。

    岑颖欣赏永峰,她这个出身好,才貌双全的女子爱上了他。但是永峰回避了岑颖的爱,因为他更热爱土楼这片土地,他在给岑岑颖的信中写到:我喜欢土楼山区,春夏,禾苗茁壮,稻谷一片葱绿;秋天,稻子成熟,遍地一片金黄。多美的大地,让人久久陶醉于其中。他锐意要打拼出自己新天地,不想让自己过早地陷入情感的泥坑。岑颖回城之后,还一直在等待永峰的爱却都被永峰婉拒,后来和父母回到北方工作。岑颖的父亲是久经沙场的革命军人,母亲却是原国民党战俘的妻子,前夫1975年出狱恢复公民身份,想和她续往日恩爱夫妻的旧情,岑颖的母亲的心被撕了成两半,无法面对两个丈夫而选择自杀。岑颖母亲的老家在闽西南山区,她遵照母亲的遗愿,到闽西南山区安葬母亲的骨灰,和永峰久别重逢,永峰建议在永昌楼后山种下两棵松树,把她母亲的骨灰放在植树的坑里做奠基,这两棵就成为他们的母亲树。就在两人旧情复燃之时,岑颖父亲病重的电报又使她无心和永峰续情,匆匆回北方,又立刻参加了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总理的活动。永峰在半年之后才知道岑颖的消息,他们是否能够再次握手呢?这是小说情节的焦点之一,其中有震撼人心催人泪下的画面,令读者掩卷深思久久难以释怀。作为作者的我,在改稿的过程中,每每读到这里就情不自禁落泪,甚至彻夜难眠。

    永峰和云娘之间的峰云之恋和他与岑颖的爱情故事一样感人至深。云娘是回乡女知青,和岑颖同龄。她是大队党支部委员,妇女队长,生产队队委。1973年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云娘和一般土楼农家女子一样,从小生活贫困,但是因为她的父亲长期生病,使她比一般农家女子要承受更重的精神压力。她具有传统的土楼乡村妇女的优秀品德:吃苦耐劳,尊老爱幼,孝敬长辈。幸运的是因为一个叔叔支持她,才有机会读中学,成为百里挑一的有文化的农村知识青年。她爱非常优秀的永峰,但是永峰心里爱的是岑颖。她被永峰拒绝的时候,另一个优秀的回乡青年陈东勇却爱上了他。

    我用了不少篇幅让云娘在永峰和回乡青年陈东勇之间来选择爱情,比如插秧时永峰可以不用绳子插第一手,东勇却拿来了画行器,结果永峰插得很直,让东勇自叹不如;比如民兵训练比赛成绩,永峰也不在他这个有经过专门训练的公社武装部干事之下。但东勇有文化又能干,关心群众疾苦,以身作则,吃苦在前。他在追求云娘的过程中,看到云娘心系永峰,他没有利用职权打击永峰,尊重云娘的选择,后来他自动退出,没想到他的退出不是因为永峰的原因而是一场误会和错过,他还能找到像云娘那样值得爱的人吗?

    云娘和东勇的情感故事扣人心弦,东勇为治疗云娘的父亲的哮喘病竭尽全力,还和云娘一起到山中采灵芝为云娘父亲配药,遇到狼群,与狼共舞,经历生死考验。照理,云娘是不应该回避东勇的爱的,因为她更爱的是永峰。她被永峰拒绝之后,把精力用于文化学习,终于在工农兵学员文化考试中得到全县第一名。虽然因为张铁生白卷英雄事件而被取消成绩,但是还是凭借优异表现被推荐到工农兵大学。在大学里又认识了赵梓风这个优秀教师,和赵一起调查文革中蒙冤的印尼归侨。在永昌村的下乡知青和回乡知青之中,云娘的生活故事和爱情遭遇最使人感慨,最能打动人心,她几乎集中了50后中国女子的所有美德,爱国家爱人民爱亲人爱朋友,勤劳刻苦,诚实善良,友好热情,德才兼备。

    王文徇是城镇居民户主王祥的大女儿,下乡后读中学,73年高中毕业后回乡,她喜欢永峰,但是当她看到永峰和自己的小妹文娟感情很好,她也主动退出。她的和大妹妹文芳性格不同,文徇比较热情,言谈爽利;文芳比较冷静,心机深细;文娟最小却最漂亮最有才华。三姐妹的安排是为了表现城镇居民子女的乡村生活,展示她们在困境里的美好心态。

    李卫国和杜丽梅的婚姻注重表现的是对下乡知青生活面的挖掘,土楼山区木材丰富,下乡知青中的木工也成为有特殊手艺的知青,他们可以以木工为生获得较好的收入而取代农业劳动,但是他们的劳动又常常是廉价的,往往被当地干部强行要挟无尝做家具,他们又是上山下乡的牺牲品。

    成坚和小美的婚姻具有浓厚的乡村爱情色彩。和热爱学习的农村姑娘郭秋兰一样,小美是作者塑造的一个活泼可爱的农村女青年形象。她们的个性不同,但是都和永峰、云娘、东勇这些感情主线不可分割。卫国在回城过程中被大队干部郭火同刁难,是永峰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成坚和小美的婚姻中,又穿插了大队支书郭再耀之子郭德鸿的故事,郭再耀父子以为以自己的势力,小美可以轻易娶入门,没想到小美有个在县里当干部的叔叔撑腰,德鸿只得作罢,又把注意打在文徇身上,他想非礼文徇时,被文徇一脚踢到水沟里,却意外被水沟的毒蛇咬伤,文徇的父亲慷慨解囊献出蛇药,治好他的伤,这样就把一场争斗化险为夷,宣扬了人性的美。德鸿在一打三反中出卖了大山侄儿的日记导致一场悲剧,他最后能够逃脱良心的谴责吗?

    郑励是下放干部,因为说了一句右派也可以团结的话,被被记在他的个人档案上,成为阶级立场不坚定的罪证,和知青一起下放劳动。他下乡之后,几乎不会做生产劳动,却喜欢以干部自居,对知青工作指手画脚,却屡屡受到管成坚的打击。他因为收听敌台被成坚发现,成坚想揭发他,在永峰和岑颖的说服下,他和郑励化敌为友。经过这个敌台事件,岑颖、永峰、成坚和郑励四个人都获益匪浅。他们都在文革动乱中看到人与人之间无缘无故的残酷无情的斗争,他们的亲人、朋友有被迫害至死的,有被关进大牢的,他们实在不想为区区小事自相伤害了。人生如梦,转眼百年啊!作为犯错误的郑励,吸取的教训最深。

    王祥一家和张奋岭一家是在永昌村落户的两户城镇居民。王祥是50年代开始工作的政府工作人员,他与世无争,忠厚老实,文革中却因为看到了张主任和一位女下属的苟且之事,被张主任诬陷为漏网地主关进大牢,后被遣送下乡。他和妻子和贫下中农关系很好,由此躲过了被批斗和强制劳动的命运。王祥夫妇是虔诚的基督徒,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信仰的力量。

    张永峰的父亲张奋岭为人正直,因为敢说真话被单位领导借精简机构除名下乡,是土楼山区农民们的朴实和善良使王家和张家在十年下乡的时间里,没有受到政治冲击,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妻子高雅雯经常用自己的缝纫机为社员服务,博得了群众的好感。张家带来的缝纫机和王家带来的自行车,竟然成为岭下大队唯有的一机一车,而由此发生不少缝纫机和自行车的生动故事。大队干部拿衣服要让高雅雯的缝纫机补,姑娘小伙子争先恐后学骑自行车,小伙子教姑娘骑自行车成为最时髦的求爱手段。那是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期闽西南山区一穷二白的写照。大多数农民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物质生活极度匮乏,自然把缝纫机和自行车看成最奢侈的消费品。

    张永峰是下乡知青的典范,郭云娘是回乡知青的典范,这是作者着重塑造的两个人物。他们把所有的爱奉献给了土楼山区的广大农民,与土楼乡民溶为一体,相濡以沫,鱼水情深,他们在繁忙沉重的体力劳动下努力保持高尚的情操和优良的生活作风,任劳任怨地活着,他们总是深深地热爱着这片土地及其人民。他们挂念那些不识字的丫头(媚儿),哀其不幸,满腔热情为她们排忧解难。而关于他们内心痛苦,着墨不多,仅是心情郁闷时的顾影自怜,他们怀着大地一样广阔的胸怀,坦荡面对逆境,无怨无悔地度过漫长的土楼岁月。张永峰和郭云娘是50后中国优秀青年的光辉形象。

    王文娟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美得令人迷醉和窒息。小说的开头写张永峰认识王文娟,王文娟只有7岁,自从文娟认识张永峰之后,张永峰一直是她生命的保护神,他是文娟从童年到少女时代的男人偶像,文中有很多细节描写他们的情感经历,他们的爱情故事像童话般的美妙。

    比如,文娟每天早上起来,就要偷偷打开永峰的窗户,看看永峰大哥哥是不是在里面?文娟晚上不敢上楼,要等永峰回家带她上去,因为600年的老楼里面黑糊糊的很吓人,还有猫头鹰怪叫和老鼠逃窜。永峰在台风天气出工,别的女孩子都去新永昌圆寨玩了,她却在门口等永峰哥回来。永峰被毒蛇咬伤,文娟日以继夜地守候在他身边,用自己小小的嘴巴对着永峰大哥哥的伤口吹气,希望能够使他少一点痛苦。他们一起上山砍柴,遇到山洪爆发无法回家,永峰就带她到一个山洞里避雨过夜,文娟竟然能够随口朗诵西游记写水帘洞的诗句。当外面野兽咆哮时,16岁的文娟情不自禁地扑向永峰的怀抱,孤男寡女,他们是如何度过这最浪漫的一夜?他们能否有爱情的结晶?

    本书的立意之一是想让读者感受土地的厚重和田园的深情,对生活场景的描绘朴实敦厚,安祥沉静,对劳动场面的描绘具体生动,其中关于劈田岸、插秧、劈草、改造烂泥田等劳动的描写,洋溢着土楼乡村特有的生活气息。以李卫国的木工婚姻为例,他的木工经历独具土楼乡村在山吃山的本色。丰富的山林资源存在是福建土楼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文化土壤和根深蒂固的本源,可是在文革之后的几十年里受到严重的破坏,直到这些年才开始好转。于是人们就可以反思如何保护土楼山区的山林和环境,如何继续让土楼的山林成为致富的主要来源。回到那个林海浪花的时代,福建土楼的魅力才能长盛不衰。

    读者一定喜欢小说的结尾,2008年福建土楼申请世界遗产成功,在申遗期间,已经是云岭镇镇长的陈东勇组织考察论证永靖县十几个土楼申遗资料,为申遗成功做出了贡献。永昌知青和社会各界联手投资500万元用于修复永昌楼,永昌楼即将成为福建最古老的土楼完整地永远地保留下来,并在里面设立了福建土楼上山下乡知青纪念馆,里面将收藏中国知青的文章和纪念品,每年召开永昌文学笔会。永昌楼将成为他们这些当年落户知青的暮年养静之所。在永昌楼下乡的知青和城镇居民几乎都立下遗嘱,在撒手人世之后,把他们的骨灰的全部或者一部分安葬在母亲树墓园。他们将永远和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守候着永昌楼。永昌楼母亲树墓园将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墓园,母亲树的芳魂艳魄将泣鬼神惊天地,与世界文化遗产福建土楼一起,留芳百世。他们是一群土楼的情人,大家约定,每年清明节,都要回永昌楼祭奠母亲树。他们心里盛满不尽的感恩。他们满载着土楼的情爱,祝愿伟大的母亲树万古长青!与永昌楼同在!与福建土楼同在!

    第一章: 告别故乡

    江城是闽南一个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的小镇,盘龙江缓缓从城边流过。每当狂风暴雨袭来,滔滔江水呼唤着闽西南山岭的林涛,驰骋着,翻转着,咆哮着一路高歌,直奔漳州平原,流入浩瀚的东海。

    江城自明清以来就繁盛非凡,大村名镇,小桥流水,遐迩闻名。一百多年以前,因为人口快速增加,流淌在城中心的一些河渠被改造为街道,运道畅顺,商贾如云,行人如织。后来沿街两旁建起外廊式建筑骑楼,一楼临近街道的部分建成亭仔脚模式的街廊,街廊上方则为二楼的楼层,犹如二楼在一楼之上。街廊比街道高出一个台阶,既给人们提供冬暖夏凉的方便,又具有避雨遮日的阳雨伞作用,富有南亚热带风格。骑楼古街墙接瓦连,商货辏集,店铺鳞次,连接着弯弯的幽深小巷,直到现在仍然保持原貌。是名副其实的历史名城。

    一九六九年一月底的一天清晨,江城市的大街小巷飘荡着蒙蒙细雨,人们纷纷走上骑楼下的街廊避雨,心情也像古老的骑楼一样,湿漉漉地在岁月中宁立。今天,几千名江城知青和居民就要去上山下乡了。风雨中,江边的那几棵长须垂地,树冠如擎天大伞的老榕树也似乎在艰难地喘息。

    走在小城的街道上,身材高大的张永峰的脚步似乎比往日急促,他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搏击盘龙江水了,不能在落日余辉里看渔船归航了,不能在那火红的凤凰树下听南音袅袅了。下乡的浪潮汹涌澎湃,大势所趋,市里几所中学的老三届知青率先报名,城镇居民也纷纷被卷入激流中。

    他家住在一条小巷里,家具不多,一大早,他就请人帮忙把自家的家具抬到大街街廊,等待运输车来装运。他把家具摆弄完之后,深情地注视这个住了20年的城镇,眼光停留在对面的一个骑楼街廊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踢毽子。当行人走过她身边时,她会边踢毽子边灵巧地闪过,毽子不落地。她家人叫她了,她才不情愿的停下来,刚想把毽子放进口袋,忽然她的身子背后被人推了一下,手中的毽子被人抢走了。

    永峰定睛一看,原来推她的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满脸霸气的小男孩,并抢走了她的毽子。她向前踉跄了几步之后,回头来看小男孩站在那里嘲笑她,她怒不可歇,双目圆睁,快步向前,抓住男孩的衣角:还我!这个小男孩用不屑的语气说:得了吧!反正你们都要到乡下了,这东西也没用。说着,满不在乎地把毽子扔给另一个手里拿着橡皮弹弓的小孩。打弹弓的男孩把毽子套在弹弓上正要射出去,永峰一个箭步上前,把毽子从小男孩中夺回来,那几个小孩看到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才一哄而散。

    永峰走到小女孩身边,想把毽子还给她,才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一張完美的瓜子臉上,有著瑪瑙般的細嫩肌膚,翡翠般的美瞳,及柔軟、微笑的櫻唇。眼球乌亮,像两个晶莹剔透的黑珍珠,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他亲妮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抢走你的毽子,毽子还给你。

    小女孩抬头看他,惊喜地说:我叫王文娟,谢谢你!叔叔!他们是我们学校里的同学,红五类子女,总是欺负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自家门口踢毽子了,因为今天我们家就要去上山下乡了。永峰说安慰她说,不要怕他们,红五类子女就能无法无天了?岂有此理!刚才谁叫你了,你们家也要去下乡啊。

    是的,我的爸爸妈妈和两个姐姐正要把家具搬到外面,就在我踢毽子的这个街廊,很快就会摆满我家的家具。然后这些家具就被装上大汽车,我们全家就搬到乡下了。也许,我再也回不到这个小城,再也回不了这个家,再也不能在自家门口踢毽子了。

    文娟说着说着,眼神失望地望着大街上打着雨伞的人们,好像在寻找什么。永峰说:你的爸妈姐姐忙着,你还有心思玩?我们家也要下乡,听说是到永靖县,我们是同一个居委会的,可能会分配在同一个公社呢。

    那好啊!文娟大喜。她微笑时,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们正说着,雨慢慢停了,街廊上的人们又走下大街行走。须臾,大街上已经熙熙攘攘。不少长途客车和货车驶进江城的街道,准备运送下乡人员和他们的家具。

    江城骑楼的老街只有五六米宽,平时很少见到大汽车入街,车轮碾过水泥路面,骑楼都会微微颤抖,几百年前的人们建立这座小城的时候,从来没想到世界上会有汽车。小城小街大汽车,象征着那个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上山下乡运动遍布中国城乡。

    离王文娟家不远的地方就是居委会,居委会门口前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一条大红布帘横街悬挂:热烈欢迎知识青年和城镇居民到农村去。骑楼走廊的墙壁上,贴着下乡人员光荣版。长方体的红砖廊柱上都喷上黄底红字的毛主席语录,原来的窗户木雕花和门匾八卦图也被毛主席语录版和革命大标语取代,红太阳的光辉照遍小城大街小巷,原来安详的小城镇一夜之间热气腾腾。

    今天是江城市在文革后第一次大规模下乡人员启程,在下乡人员中,有下放的国家干部、大红大紫的红卫兵头头、红五类,也有早已被打倒在地上又踩上一脚的地富反坏右和牛鬼蛇神、新上线的七种人、臭老九等等。按类型分,有下放干部、知青和城镇居民。

    喇叭里传来毛主席语录谱写的歌曲,歌声激昂: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插队知青和居民们个个胸前佩戴着大红花,一群有组织的中小学生在工宣队员的带领下高呼着口号:坚决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热烈欢送知识青年和城镇居民上山下乡……

    当张永峰和他的父母上了一辆桔黄色的老客车之后,他发现了王文娟和她的一家人随后也上车了。很明显,两个中年夫妇是他父亲,两个比她大的女孩是她姐姐。原来他们两家竟然是同车。

    永峰坐在中排左边靠窗的位置,他招呼文娟坐在他身边,文娟眉开眼笑一屁股坐下。她的爸爸妈妈坐在前排,两个姐姐坐在后排。她神彩奕奕地告诉永峰,她的父亲叫王祥,母亲叫康茹。大姐叫文徇,二姐姐叫文芳。

    永峰的爸爸张奋岭和妈妈高雅雯正好坐在王祥夫妇的前排,他也介绍了自己的父母亲给王家,大家互相问候。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动荡的车厢里乡音如缕。

    这时车要开了,送行的家长们拥挤在客车的窗口前向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告别。汽车开动了,送行的人群中有人在哭泣,车上的知青们从车窗中伸出手,含泪向亲人们告别,惜别的气氛瞬时笼罩了整个小城街巷。

    汽车慢慢在街道上走,很多送行的人在跟着车跑动。汽车上公路后加速前进,车轮卷起雨路上的泥巴,几位跟车的人被喷溅了一身泥水还在跟跑……

    车子上了公路,车窗外细雨蒙蒙,沿途是盘龙江下游肥美的河谷地带。有当年以龙江风格闻名全国的龙江公社,冬闲的田野种满紫云英,在小雨中舒展着翠绿的身姿;有闽南碑林之称的云动岩,突兀在鹤鸣山上,奇葩的岩峰在云雨中露显峥嵘……张永峰想:这就是我即将要告别的美丽的家乡啊!他是多么羡慕他的几位农村的同学,他们的家就在这里,在这被喻为鱼米之乡福建粮仓的漳州平原的黄金宝地。

    张永峰正沉思着,只听文娟叫她:我见过你!挂红布联的叔叔。刚才你拿毽子给我之后我想起来了。

    是吗?张永峰也想起来了:挂红布联?这两年他经常在居委会服务,和几个青年负责悬挂横街的红布联。不久前他刚好敲门进了王文娟的家,要上她家的窗台外悬挂。王文娟打开门:你找谁?稚嫩纯净的童声,听完后整个人都清爽了!张永峰看到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美得让人不敢多看几眼。暗想,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因笑道:我们要上你家的窗台外拉绳子挂红布联,你家人呢?家里人都不在,你们自己上楼吧。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让他进来。张永峰听她说话时,看她的双眼皮下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梦幻一样眨巴着,令人惊乎上帝造人的奇妙,惊叹这世界有她是多么的美丽!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

    刚才他就觉得似曾见过王文娟,但一直回忆不起来,原来是这个美丽的小姑娘!王文娟这时也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当时她打开门时,看着张永峰,一愣!哪来的高个子小伙子?穿着一身洗白了的旧军装,有一头自然弯曲的卷发,高高的鼻梁,明亮深邃的眼睛,不经意间就把她的心给摄住了。她想他一定是好人,好人才会这么英俊。

    小伙子你好!我是王文娟的父亲。你自己一人去下乡吗?坐在张永峰前座的王祥转过头来和张永峰搭话,打断了张永峰的思绪。那一天张永峰到他家挂红布联时,他还被关押,所以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张永峰看着王祥,中等身材,脸型较瘦消,穿着一身旧的蓝色的毛式中山装,戴着一副老式方框大眼镜,神态质朴而慈祥,就如印象当中所常见的和蔼的老师傅,一看就是那种老实本分的城里人。是啊!我是老三届,六六届初中毕业生。张永峰礼貌地回答。

    王祥问:听说我们这一车的人分配在同一个生产大队,是在闽西南山区的永靖县,有很多土楼。我们家没有一个年轻劳力,不知道那个地方好不好?工分值高不高?几乎每个下乡的人,首先想了解的是工分值。

    永峰说:我也不知道!大叔!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再说吧……

    你知道土楼有多大吗?王文娟忽然站了起来,张大眼睛问张永峰。这些日子,王文娟听说她们要下乡的地方就有很多土楼,她想张永峰一定看过土楼。

    王祥对兴致勃勃的小女儿说:坐下!好好听小张叔叔说话。

    其实张永峰也没看过大土楼,只是双手在空中划了一圈,大土楼就是那么大,土巴巴的可以装下一村人。

    王文娟也模仿他的动作划了一圈,却忽然调皮地在张永峰的鼻子上勾了一下。张永峰摸摸鼻子,轻轻捏着王文娟的小手:敢不敢!王文娟的手怎能让大男人的手一捏:痛死我啦!张永峰说:对不起!让我看看你的手。骗你啦!她嘻嘻笑道。两人在车上乐得前扑后仰,好像要去参加激动人心的学校每个学期一次郊游。

    阿娟!你今天不晕车吗?王文娟的姐姐王文徇从张永峰的后座递过一包干杨梅要给妹妹。她知道王文娟会晕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精神那样好。阿娟!我们换一下位置,你坐窗口吧!张永峰听到王文徇的话,也嘻皮笑脸地唤她的乳名,赶快起身要和王文娟换座位。

    十二岁的王文徇一直在王文娟的后排听他们讲话,她最不喜欢和男孩子搭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不讨厌张永峰。就在张永峰站起来的时候,王文徇两眼直直地望着他:我见过你!张永峰一愣:你怎么也认识我啊?她灿烂的眼神静静地望着他:一年前我和妹妹在盘龙江洗衣服,我妹妹不小心掉到水里,我要拉我妹妹,连我也掉下去,我们刚落水,惊慌失措,不停地挣扎,吃了几口水,是你和另一位朋友马上把我们姐妹俩拉上岸。她头上冒着汗,脖根儿耳根儿都红透了。

    永峰终于想起来了。去年江城市庆祝毛主席横渡长江21周年,将举办畅游盘龙江活动,几千人要从上游五公里的江面顺流而下游到江城。张永峰和他的朋友们平时就很喜欢游泳,哪能错过这个大显身手的机会,每天都在水里扑腾几个小时。有一天他穿着红色的游泳衣刚刚往水里做一个优美的鱼跃的一霎那,耳边传来一个女孩子哎呀!的一声呼叫,凭他的经验,是个女孩子落水了。他入水之后马上双脚一踢,双手在水里划个大圈,来个浪里飞转,再把左手靠在额前挡住眼前翻滚的水泡,隐隐约约看到几米开外好像两个女子在水里胡乱拉扯着,渐渐往下沉没。他再来一个水中探花,收拢双脚,双手伸直,狠劲一蹬,身体成一条直线,像一条敏捷的飞鱼,箭一般地射出,一下子就抓住了一个女子的右手,那个女子本能地抱住她,他只觉得一个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在自己胸前,看不清楚另外一个女子的位置,他只能先把身上的这个女子救起来。他身材高大,抱着一个小女孩游出水面轻松自如,他用力游出水面,头伸出水面时就离码头只有几米远,他一手抓住码头前的一条渔船,渔船上的一位渔家少女马上把他们拉上来。被救的女子一上船就仰面呕吐。还有一位没上来!他听见有人高声喊着,立刻又跳入水中,游划了一阵还看不到,只好浮上水面。张永峰!上来吧!没事了!另一位也救起来了!又有人喊着,他跃出水中挥手表示知道了,游回岸边的那条渔船,伸手吊住船沿,引体向上翻身上船,看见两个女孩子躺在这条船上,已经清醒过来了。他看到他的那个朋友浑身湿漉漉也在船上喘着气,不用说是他救了另一个女孩。很显然,当他救的这位女孩抱住他时,无意中挣脱了另一个女孩的手,而另一个女孩在水中被他的这个朋友救起。没事了!我们可以继续横渡了。他对船上的朋友说,那位朋友大气喘定:好吧!两人又一齐跃入水中。

    张永峰一直不知道这两个女孩的名字,直到今天,他看到眼前这位少女,才认出就是当时在水里抱住他的女孩,就是文娟的大姐姐。还有一位被他朋友救起来的是妹妹文芳。

    小事一桩。张永峰一边和蔼地回答,一边看着和王文徇坐在一起的王文芳:怪不得我第一眼看到王文娟时就觉得眼熟,你们三姐妹很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美丽女孩,像!太像了!

    王文徇掩盖不住内心的兴奋说:那时我刚清醒过来时,躺在船上,只看你一眼,就永远记住你的模样。

    张永峰幽默地说:我差点被你抱得喘不过气来……

    王文徇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赶快转到一边。

    王文芳赶快接着说:我当时头昏脑胀的,不停地喘气,不知道是谁把我们救上来的。

    王祥和康茹听他们说话,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她的两个女儿的救命恩人,感动万分。

    一小时之后,路越来越陡。公路下是盘龙江的一条支流,溪水比主流江水清澈多了,公路上山上的树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密。王文娟望着窗外说:你看这些土楼,就像大碉堡。她赶快拉了身边的张永峰。

    张永峰也是第一次看到土楼,这些巨大的环形土楼的民房,横躺在公路两边,外型好像是古代的城堡,有圆的有方的。窗口是长方形的,看来都很小,只有两、三尺宽长,每约丈把远就有一窗,就象从楼中探出的炮眼,暗藏着无数机关和奥秘。汽车掠过土楼群虽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心却被深深震撼了!这么大的农家民居,在世界上绝无仅有!太伟大了!这里的农民住房太棒了,看到这些土楼的外形,他很难想像土楼山区的贫穷。

    因为这里是山道,车子走起来总是晃晃悠悠的。汽车时左时右爬坡,蛇盘而上,忽然汽车开始爬陡坡。有人说,这是开始上云岭,要爬坡九公里。从窗外望去,坡下是无底深谷,绿林掩罩;坡上是悬崖峭壁,乱树倒挂。这时车子已经开了两小时了,王文娟开始晕车,整个人靠在张永峰的怀里。张永峰用自己的军用大衣披在文娟身上,心里还是平静不下来。远眺前方,山峦起伏,云雾缠绕,有的山峰突兀云外,与天际相连,他想那一定是云岭山脉吧!曾感叹无缘一睹李白《蜀道难》之雄奇,而眼前的云天山脉不正是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岩。吗?他想,召集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来写云岭,也写不出比此更巧合的诗句。

    汽车在上坡时不断的左转右转,人也经常左右摇晃,这说明这里的山坡坡度很不稳定,有的坡度较陡,汽车转弯要兜大圈子。张永峰紧紧按着王文娟的肩膀,怕她不小心头被车窗碰着了。估计快到坡顶了,突然感觉好像车子向左上方兜了一圈,他的整个身子猛一下子倒向右椅背,王文娟开始要呕吐了,刚想把头伸向车窗,肩膀就被永峰按住。头不能伸出窗外,危险!张永峰说,这里的路很窄,头伸出窗外有时会被树枝刮到。他让王文娟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在他的毛巾上。原来他估计王文娟会晕车,早就从提包里拿出了几条毛巾。

    向窗外望下去,山腰斜躺着一条黄色的带子,那就是他们刚刚爬过的公路。一会儿汽车就开始下坡,从窗外灌进的风忽然冷了起来,而且含着更多的水汽。天还是被阴云罩的严严实实的,雨却小了点,偶尔有雨丝飞进窗内,打在脸上,冰凉凉的。后来张永峰才知道,这是云岭的西坡,当地农民称岭东为岭外,岭西为岭内。过了云岭西坡,就是真正的内山人了。

    下坡后大约二十分钟,汽车经过一段曲折狭长的路段,忽上忽下,恍恍惚惚如入仙境。前面的地势逐渐宽阔,张永峰的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望窗外,小雨孑然停止。随着车滑入一片平地,公路左边是山坡,右边有一条小河时隐时现,时远时近。有一段河面就在路旁,河水清澈如镜,河滩的鹅卵石被洗得发亮。一条单人行的小木桥横跨两岸,桥长足有二十米,桥下的木桩有一丈多高。桥对面有很多土楼沿河而建。

    多美的土楼流水人家!张永峰不禁豁然开朗。汽车沿这段河岸驶过,前面的山忽然都退远了,眼前出现了一块上千亩的大平地,冬闲的农田种着蔬菜、紫云英和小麦,象一片绿色的毛毯铺满大地。公路边有几栋水泥砖石的建筑物,张永峰想那一定是云岭公社的社区中心吧。司机指着一所黄色平房说那就是云岭车站,只见车站周围无数人头攒动,那肯定是欢迎的人们!

    果然车一停下来,人群就围拢过来,涌动如潮。

    第二章: 土楼新居

    一辈子围着土楼打转的云岭农民,忽然看到了那么多城里人,犹如看一台娶亲热闹喜庆的大戏,寂静的乡村欢声雷动。

    锣鼓声中,云岭公社领导人和江城市的带队干部完成了交接仪式,下乡人员很快被分配到各个大队,由接受大队负责接人。张家、王家、下放干部郑励和四位知青到五公里外的岭下大队永昌生产队安家落户,没有公路,只能走山路。他们的家具被永昌村社员卸下,有橱床桌椅,还有王祥家一辆永久牌旧自行车和高雅雯的一台旧的信家牌缝纫机。因为要走崎岖不平的山路,王祥的自行车暂时放在公社知青办。社员们七手八脚把东西扛的扛,挑的挑,迎接新社员到新家落户,他们称知青和居民为新社员

    张永峰对这个称呼很有感触,贫下中农用社员取代知青或者城镇居民,从此以后,不管是的还是的,大家都只有一个身份——社员,彼此更加亲近。原来以为他们下乡的村子就在公路边,没想到还要走山路。

    一些社员们在前引路,新社员零零星星地插在队伍中。大家虽然都是在一个小城,但是大多数是刚刚认识,一路上大家互相介绍,虽然走山路很累,即使是气喘吁吁,但是气氛还是很热烈的。

    这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小山路,时有陡峭的上下坡,只有有坡度的地方才有铺石阶,有的石阶铺得很整齐,有的是奇形怪状的石头,但表面被脚踩得溜光。

    张永峰知道闽西南山区小丘陵多,但是像这么多的转弯抹角的山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的。山路象水蛇一样一凸一凹,路两边有很多树木,以松树、杉树最多,也有毛竹、樟树、楠树,遇到路旁都是大树时,连天都被遮盖了,仿佛置身于原始社会的传说之中。偶尔看到一些冬闲的梯田,才令人想到人类的存在。因为路又窄又弯,上山的队伍拉得很长,前面的人凹在山谷里,中间的人凸在山坡上,而后面的人又凹在另一个山谷里。

    他知道下乡会吃很多苦,但他现在只对古老的山林、大树和崎岖的小路感到惊奇和亢奋,情不自禁地对身旁的王文徇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你看前面那长满荆棘的坑洼路,只要把荆棘清理掉,把坑给填上,就是大道一条。

    王文徇说:对啊!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她也不怕吃苦,这豪言壮语她不知在心里激荡多久了。她讨厌城市生活,恨透了那些趾高气扬的红五类子女,她已经十二岁了,对正在走着的新的生活道路充满信心。

    男知青管成坚从路上拾起一块小石子,用力掷向路边的灌木丛:我们眼前的道路像水蛇腰那样的曲折,不是也走过一曲又一折吗?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脖子看起来比一般人长一些,说话时摇头晃脑,让人想起吊儿郎当的故事。

    王文娟也学着大人的口气说:无绝人之路!车到山前必有路,这话我常常听我爸爸说呢?

    张家和周家四位老人一路上走得较慢。下放干部郑励也落在后面。他今年45岁,是单身,原来在江城市木器厂工作,这次也被下放。

    新社员们以前都没有看过这么偏僻的深山老林,这茫然而陌生的感觉,紧紧纠结在他们的心里。康茹想:路就这么难走,会有好日子过吗?广阔天地在哪里?明明是穷乡僻壤。

    郑励右脚有点毛病,走起路来总是向右倾斜,所以右手要拿着一根小竹子做拐杖,他气喘吁吁地走着还是掉队,满脸难堪。女知青岑颖见状,便和他同行,陪他说话。岑颖穿着草绿色军装,个子高挑,身材苗条,长圆脸,大眼睛,是个充满青春朝气的姑娘。岑颖关切地说:老郑!累了吧!郑励淡定地说:没关系!小岑,你昨天不是代表我们居委会的下乡知青在江城市上山下乡誓师大会上表决心吗?

    是的!我决心在广阔天地里百炼成钢,一辈子扎根农村。原来岑颖在江城市知青中是很有名气的,因为人长得漂亮,又写得一手好文章,这半年在居委会服务,深受男女老少的喜爱,她父亲是市委干部,她很快被培养入党。知青下乡,她义不容辞,父母支持她,江城市委立刻把她作为知青典型,代表全市知青在全市上山下乡誓师大会上发言。

    他们说话的时候,永峰才注意到岑颖,他觉得挺面熟的,好像在哪片电影看到似的,一时想不起来,对了!就像革命芭蕾舞剧的吴琼花,只不过是比起吴琼花娇弱一些。一张长圆脸虽不像瓜子脸那样精巧玲珑,却焕发出一种蓬勃饱满的气质。对!昨天在江城市的公园大广场上,就是她第一个上台代表知青发言。他还记得她是带着军帽,穿着军装上台的,上台后,向主席台墙上的毛主席像和观众敬礼之后,用抑扬顿挫的女高音发言:毛主席挥手我前进,上山下乡干革命。伟大领袖毛主席把希望寄托在我们革命青年一代,亲切地教导我们说,世界是属于你们的,中国的前途是属于你们的……她的发言不时被台下群众的掌声和口号声淹没。

    原来,永峰他们下乡分配到哪个队,江城知青办并不知道,是接受单位随意安排的。碰巧,岑颖这个先进知青和他同一个队,今天岑颖和郑励是坐另一辆客车来的,所以永峰现在才看到他们。

    岑颖看着永峰,也好像在回忆什么?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倒是她先自我介绍:我叫岑颖,67届初中毕业生,原来在江城一中读书,你呢?永峰正和郑励握手寒暄,听到岑颖的介绍,转过头来对她高兴地说:呵呵!我是66届初中毕业,我在江城二中!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岑颖身上,没有注意到郑励右脚的问题。

    岑颖大方地伸出右手要和他握手,永峰也用右手紧紧握住,却忘了他握的是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岑颖眉头一皱,他都没感觉,直到岑颖把右手抽回来之后,左手轻轻地抚摸着右手,他才知道她那纤细的小手被握痛了。永峰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的手太重了?我来帮你行包吧,将功补过。岑颖扑哧一笑:没关系!我哪有那样脆弱啊!男人握手用力是一种礼貌。她神色轻松,心跳却加剧。是吗?永峰觉得她是很温柔的,很平凡的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她平时和朋友的关系一定很好。

    他们三人交谈着,这时有人喊:小心,前面的路很窄,路下是悬崖陡壁。永峰往前面看,不远的一段道路是穿过岩石间的狭缝,窄得看起来鸟都插翅难飞,有点象柳宗元笔下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奇险。前面的人走进狭缝,和对面来人相逢都要侧身而过。劲风扫过岩石的缝隙发出呼呼的声响,如同一群狭路相逢的猛兽在低吼,两旁群山沟壑险峻。那几个扛橱柜的小伙子个个满头大汗,边迈步边哼着嘿……呵……嘿……呵……

    队长郭大山看大家走累了,刚好路边有棵大松树,树下有的较宽的地面,就对身旁的一位小伙子说,叫大家休息吧。他年纪四十出头,长得人高马大,满脸胡须。

    接着,这个小伙子呼--地喊一声,粗旷声音拉得长长的,几位姑娘也跟着呼--声浪刚柔并济,在山谷之间此起彼伏回响。

    后来张永峰才知道,这中长号子的声是土楼山区的习惯,因为人们大多在深山林谷劳作,在树林里钻来钻去,一不留神就变成孤身一人,面对莽莽群山树海浪花,不知人烟何处寻?所以总喜欢用一声长长的呼--来与外界联系。

    大家歇息着。不知哪个小伙子唱起了山歌:日头一出红丹丹,几座土楼几座山,一身大汗热难当,放下担子小嘘喘。他的声音沙哑又豪放,听起来却既亲切、又舒畅。

    队长这时走在岑颖的前面,他回头对她说:我们山里人天天唱山歌。岑颖好奇地对队长笑道:大山叔也来唱一首吧。她的余音未了,另一个小伙子接着唱:山歌越唱越出彩,好比青龙翻云海;云海翻腾龙张口,珍珠八宝吐出来。山歌要唱琴要弹,人无二世在人间;人无二世在人间,花无百日红在山。日日唱歌润歌喉,睡觉还靠歌垫头;三餐还靠歌送饭,烦闷还靠歌解愁。山歌唔唱忘记多,大路唔行草成窝;快刀唔磨会生锈,胸膛唔挺背会驼。

    新社员们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向这个小伙子。张永峰听出他们唱的是客家山歌,调子很简单,歌声很纯朴。王文徇动情地说:这歌好听啊!好像二重唱,你听他唱一声,山谷那边就回一声。那是回音。王文芳很悠然地回答。王文娟也听得很入迷。

    只安静了片刻,队伍中又响起一阵清脆的女声:云岭山歌名声扬,首首山歌情义长;句句唱出郎心事,字字唱出妹心肠。云岭山歌最出名,首首山歌有妹名;首首山歌有妹份,一首无妹唱唔成。要我唱歌我就唱,唱个金鸡对凤凰;唱个麒麟对狮子,唱个情妹对情郎。唱歌不是比声音,总要唱来情义深;恋妹不是论人貌,总要两人心贴心。东方红来太阳升,永远跟着共产党,唱出生活最美满,唱出幸福万年长。

    多美的歌声,甜而不腻。这是一个年轻姑娘在唱。张永峰定睛看了她一眼,是个留着两条短辫子的姑娘,她的脸圆圆的,眉毛弯弯的,脸蛋非常红润,两颊就象挂着两片彩霞,那是一种生活在山区的少女所特有的红云。永峰礼貌地问她的名字,她说她叫郭云娘,眉宇间眼神顾盼神飞,让人见之忘俗。

    永峰说:你是老三届?

    六七届初中毕业生。

    哎啊!你也是回乡知青啊!我得接受你的再教育!

    你取笑我了,我们都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看到云娘的迷人风采,永峰的脑海立刻掠过一个银幕女子的形象。对了!如果岑颖是吴琼花,云娘就是洪湖赤卫队的韩英,她俩即飘逸端庄又英姿潇洒,应该是与共和国一起长大的一代青年女子精英。如果说他和这两个女子不是一见钟情的话,起码也是一见深情。他心里有一种预感,和这两不凡女子相识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缘分,现在只是故事的开始。

    张永峰早就听说这里是闽南和闽西的交界,闽南话和客家话都流行。他想,这里的村民一定也会唱不少闽南民歌,于是他对大家说:我们来唱一首闽南民歌‘天黑黑'吧!好啊!大家兴高彩烈。张永峰说:我来开头,天黑黑……他唱到第二句欲下雨,这首歌就成为这个特殊的行进队伍的大合唱:……阿公仔举锄头仔要掘芋,掘啊掘,掘啊掘,掘着一尾漩鰡鼓,伊呀嘿都真正趣味,阿公仔要煮咸,阿妈仔要煮淡,两人相打弄破鼎,弄破鼎,伊呀嘿都啷当锵当呛,哇哈哈。

    他们一路歌声一路笑,似乎忘记了这是告别父母告别故乡来到偏僻异乡的第一天。他们没有眼泪没有悲哀,因为不管未来的生活道路是如何艰难和曲折漫长,每一天都应该是欢声笑语。

    王文娟一直跟着张永峰,他不时拉她一把,就差点没有把她背起来。原来她走得很累,刚才和大家一起唱歌,就来劲了,她让永峰松开她的手,她自己走。

    男知青管成坚还敲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行军铁壶,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你知道天桥八大怪的盆秃子吗?张永峰笑着问身边的人。其实他是在取笑管成坚。

    女知青杜丽梅说:你也太损人啊,他可没秃啊!她今年22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属于那种常见的城市女子模样。七年前她在江城一间小学毕业后,考上一所农村中学,要渡船过盘龙江到校舍寄宿,很不方便,再加上一些家庭的原因,她就不上中学了,在社会上找了个临时工,直到下乡之前。

    对啊!谁是盆秃子?我也上过学怎么不知道谁是盆秃子?文徇脸上红朴朴的,睁大眼睛看着张永峰。

    张永峰接着侃侃而谈:盆秃子是老北京‘天桥八大怪'中的一怪,头秃,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好象民间流传的铁拐李。说着,他学着铁拐李的样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葫芦跌跌撞撞走着。众人大笑。

    张永峰没注意郑励的脚,他惟妙惟肖地讲盆秃子的故事,没考虑到会不会伤害到脚有毛病的郑励,郑励会不会耿耿于怀?甚至怀恨在心?果真,走在他后面的郑励脸色阴沉,斜着头看张永峰。郑励长相平平,脸色如同古书封面一样黯淡,脸上长满了粉刺,好像是凹凸不平的闽西南丘陵地图。戴了一副有数不清圈圈儿的酒瓶底一般厚的深度近视眼镜,透过镜片看,他的两只眼珠子鼓鼓的。

    管成坚对张永峰瞪着眼:你小子真可恶,敢骂我秃,看我以后收拾你。他和张永峰是同一届同学,两人很要好的。王文娟拉着张永峰的衣角说:以后多给我讲讲故事好吗?好啊!张永峰接着说:再来一首‘爱拼才会赢'好不好!说着就唱起第一句: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新社员们接着唱,连很多村民们都跟着哼……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那怕失去希望

    每日醉茫茫

    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歹运

    总嘛要照起来行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爱拼才会赢

    从小到大,张永峰正是唱着天黑黑爱拼才会赢等闽南歌谣长大的。闽南歌谣曾给他的生活带来不尽的欢乐和理想,也将给他带来新的意志和力量。

    这真是一个山谷大和唱,歌声从他们的嘴里唱出来,又从山那边回过来,几头在半山腰吃草的水牛抬起头来,都不吃草了,似乎也在听着歌,那悠然自得的模样,看起来很可爱。成坚见此不禁感慨地说:牛的模样总是安闲的,而人总是焦虑的和不安的,我能修行到象牛一样淡定就好。

    永峰随口说:牛不知怨言,只知吃草和干活,所以我们要为牛脾气正名,你有没有看报上说的,要当革命的老黄牛,在广阔天地拉一辈子犁。

    得了吧!成坚苦笑说,牛总是淡定地活着,却悲哀地死去,到老了还被杀掉成为人得盘中美餐,这太不公平了,好在这辈子我没有做牛做马。

    永峰笑道:不管是做牛做马还是做人,只要活在世界上,就是一道风景,就有责任把自己的风景设计得更美,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大家随便聊着唱着,已经走过了这道狭隘的山岭,眼前出现了一块河谷,远看山峦连绵,树海叠翠,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依偎着几座大山脚下流过。云娘指着前方对王文娟说:这就是永昌村。到了!

    大家顺她手的方向看去,永昌村就在这条溪边,小溪水清澈见底,溪滩的河卵石光滑闪亮。放眼所见,到处是充满生命力的绿色世界,不见一块黄土。这青山绿水比江城美多了!云岭山脚下,竟有这般神奇的世界!

    岑蔚情不自禁说:真是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啊!张永峰说:何止是山穷水尽柳暗花明,是山绝处美景,人绝处腾飞啊!一个中等身材的男知青高兴地大声喊着:哇!这里太美了!他叫李卫国,今年25岁,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张大哥,你看那大土楼。王文娟指着百米远的两座圆土楼对永峰说。

    一座是永昌楼,另一座是新永昌圆寨。郭云娘接过王文娟的话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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