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 An Unforgettable Winter

By Zhiwei Xu, 許之微 and 張向歡

男孩進進出身於"紅色家庭"，社會地位和生活條件相對優越。1966年夏，中國大陸爆發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被進進視為親爺爺的省長包正清在批鬥會上遭"造反派"毒打昏迷，而後失蹤。中央文革小組嚴令徹查。

進進的父母突遭逮捕，家被查封。寒風淩厲，饑腸轆轆，他舉目無親，流落街頭，天地之間竟然找不到一角棲身之地。

公安部門和造反派組成的聯合調查組似乎在追蹤進進逃亡的足跡。難道包爺爺的失蹤同進進的父母真的有關係？進進該如何擺脫無所不在的邪惡勢力給他和親人帶來的極大威脅？ 

《嚴冬》小說以懸念和生动緊湊的故事情節引人入勝，讀者亦可以身臨其境般地瞭解到那個時代的荒誕和瘋狂。

●前言●

• Language: 中文
• Publisher: EHGBooks
• Release date: Jan 1, 2022
• ISBN: 9781647843281

Book preview

嚴冬

An Unforgettable Winter

許之微

Zhiwei Xu

目錄

目錄

前言

引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前言

    1966年，一場政治運動把中國大陸推入長達十年的動亂。那時年紀還不大的我，經歷了整個社會狂熱、荒誕、痛苦和迷茫的全過程。把那個時代發生的故事寫下來，讓沒有這種特殊人生經歷的人們，特別是讓我們的後代瞭解這段歷史的想法，一直縈繞在我心頭。

小說《嚴冬》中的人物和故事是虛構的。然而，這部小說有關歷史背景的內容，例如小說中提到的，當時推動這場運動的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誌）上的文章，以及其發表的日子都是真實的。不僅如此，小說中許多人物和事件都有原型。我把自己和不少同齡人的往事寫進了這部小說。

《嚴冬》講述的是一個十歲孩子的故事。我希望通過一個孩子起伏的命運為讀者提供一個特別的視角，去瞭解那場改變了無數家庭的命運，撞擊億萬人心靈的文化大革命。我認同小說需要以故事為載體。我相信，讀者一定會被本書故事中的矛盾、衝突、轉折和懸念，乃至高潮所吸引。

米蘭.昆德拉主張小說遠離意識形態，例如褒貶某種政治製度。他認為小說的精神在於對存在的探尋，而不是表明立場。對於他的主張我深表贊同。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隨著個人閱歷的增加，我愈發認識到，不管身處何種社會，人們都有可能走向某種狂熱和極端，只是形式和程度會不同罷了。小說應該揭示人和社會非理性的存在，以及人類荒誕行為所造成的惡果。小說也應該彰顯善良與情義，智慧和慈悲，勇氣與正義。《嚴冬》這個故事既揭示了在狂熱的政治運動中，癡迷的群體和社會帶給個體與家庭的災難，也描述了在冷酷和蕭殺的嚴冬裏，溫情、正直和仁義散發出的光和熱。

這本小說的寫作從計劃到動筆，從完稿到編校都得到我妻子張向歡的大力支持。在她的敦促下，我一遍遍地修改文稿。朋友呂行，李冰和程崗對文稿提出了很好的意見。我的大學同學和多年的好友，書法家白謙慎教授為本書題寫書名。梁驥教授為封面設計提供了技術幫助。在此一並深表謝意。

引子

天色暗了。我從墻角的地鋪上爬到窗下，先是雙膝著地，雙手扒住窗沿，細聽沒有什麼異常的聲音，特別是沒有人聲之後，才由跪改為蹲著，慢慢地把頭伸過窗臺。在確信院子裏沒人之後，我站了起來，望著窗外即將被黑暗吞噬的小院。

正對著大門和窗子的是院子的竹籬笆墻。我曾經納悶：這些竹子既沒有葉子又沒有根，不是活的，為什麼竹竿的顏色總不變呢？媽媽告訴我，傻孩子，那是刷上去的綠油漆！我真笨，根本沒想到綠色是漆上去的。竹子過去經常刷漆，像是活的，綠油油的很好看。可是現在，這面竹籬笆墻變得難看極了：墻上被紅衛兵和造反派貼上一層層的大字報和標語。大風一起，墻上的紙被風撕開，一片片扯了下來。大大小小的紙片被風卷上天，又落到墻角。那些碎紙片不甘心安靜地躺在地上，像是發了瘋，在墻角轉著圈亂舞。

就連這扇窗子上的封條也不安生。有三根封條被風撕開一半，劈裏啪啦地搧打著窗戶。它們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粘牢在窗子上好，還是被扯斷了，被風吹著到處遊蕩好。封條拍打玻璃窗的聲音弄得我不得安生。我真恨不得到院子裏去把這些封條，連同大字報和標語都撕下來！可是，我哪兒敢啊。

這是我的家。家裏桌椅床櫃被紅衛兵和造反派挪開、推倒。他們翻箱倒櫃，把衣服、書籍和雜物扔得到處都是。別說我人小沒力氣，就算有足夠的勁兒，我也不敢把傢俱還原。如果被人發現裏面的樣子變了，報告給造反派，他們再次登門，我就無處藏身了。半個多月前，爸爸媽媽被抓走，我被他們從屋裏扔了出去。造反派把我家門窗都貼上了封條。兩天前我才下決心打碎後面廚房小窗的玻璃爬進來。白天我裹著被子縮在墻角，乏了睡覺，醒了看書，餓得實在受不了，到了晚上才敢爬出去想辦法找點吃的。

我往左側過腦袋，看著西南方向天空最後一抹慘淡的光亮，懷念起曾經照在我身上的溫暖的夕陽。爸爸媽媽現在被關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爸媽才能回家？

第一章

我們家是三年前從香河縣搬回到江安來的。那時候我才七歲。把我從小帶大的唐奶奶沒有跟著來。她家在香河縣的大山裏頭，唐三伯和六叔都在那兒。臨搬家前，我跟著唐奶奶到唐家坳去，同三伯家的柱子和石頭玩了幾天。山裏面可好玩了。

江安是省城，坐落在長江邊。我們家這個大院，裏面住的都是省公安廳，法院，檢察院這幾個機關單位的家屬。我們家在大院的最後邊，門前籬笆上爬滿牽牛花。

搬來江安是八月底。沒等到家裏收拾好，媽媽就帶我去實驗小學辦理轉學手續和報到。

一個阿姨牽著個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男孩正從我們院門前經過，看到我們立刻轉身走了進來。這個阿姨胖胖的，年紀比我媽媽大，頭發往後梳，攏成一個鬏。她張口就問：大妹子，你是尚廳長的愛人吧？口音怪怪的。

是啊。您是隔壁馮院長的愛人？

是！早就聽說公安廳下放鍛煉的一個副廳長要調回來。哎喲，沒想到尚廳長的媳婦這麽年輕，這麽俊，一看就是個文化人。

媽媽伸出右手。我姓蕭。您貴姓？

俺娘家姓章，立早章。 章阿姨連忙用雙手握住媽媽的手，滿臉笑開了花。我媽媽問：您是北方人？ 山東。大妹子，你老家在哪兒？ 我是在北京生，北京長大的。 哎呀，那太好了！ 章阿姨壓低了聲音，大妹子，俺北方人沒心眼。這兒南方人可不那麽好處。 她轉臉看看我，又放開了嗓門，喲，瞧你兒子長得多俊啊！上幾年級了？

他叫尚進，該上二年級了。進進，你還沒叫章阿姨吧？

阿姨好。

好，好！進進，這是我家小五子，這學期也進二年級，你倆該是同學了。大妹子，進進是進實小吧？是啊，我這不是要帶他去報到嘛。那正好，我們一塊兒去。咱跟學校的人說說，讓進進轉到二（1）班，好跟我家小五子做個伴。

那好啊。媽媽彎下腰，溫和地看著小五子。小五子，你大名叫什麽？

馮小克。

他叫小克。他爸給孩子取的都是怪名字。 章阿姨差不多和小五子一起回答。

媽媽和章阿姨說話的時候，我就留意小五子了。他長得又黑又瘦，頭發很短，小眼睛不時滴溜溜地轉動著，下巴尖尖的。他穿的白色翻領衫和藍色西裝短褲都很舊了。短袖衫太大，被塞進短褲裏，鼓鼓膗膗的。那條短褲也很肥大，大褲筒下麵露出竹竿一樣的兩條細腿。

馮小克，這個名字挺好的呀。 媽媽說，嫂子，那我們走。走。大妹子，你做什麽工作？教師。我的工作關系轉到三中了。那多好啊，三中是省重點！我家老大老二都在三中，俺可得拜託您幫助我管教這幾個孩子。哎喲，你可不知道。我一口氣生了五個帶把兒的，一個比一個淘。我一心想生個女兒。真的。別人吧，都恨不得生兒子，可小子太多就想要丫頭。生了五個，再不想生了。老馮說，紮了吧。…… 你們有幾個孩子？就一個。咋就生一個？ 太忙。 忙？白天忙，晚上總得上床吧？怎麽，生一個就紮了？ 媽媽笑了笑，那倒沒有。 喲，早認識你就好了，俺也能跟你學學招，省得遭罪。

章阿姨可愛說話了，沒完沒了的一路說到進了實驗小學的大門。

實驗小學是江安市最好的小學之一，學生差不多有一半是省市委和政府機關的子女。媽媽領著我找到她大學同學金校長，很順利地辦好了我的轉學和報名手續。我被安排在二（1）班，和小五子成了同班同學。小五子比我大，但我倆個頭差不多高。這個院裏有不少孩子上實驗小學。

剛開學我和小五子坐在最後一排，他老是找我說話。看我不理他，他用腳碰碰我，從書包裏拿出一個鐵絲做的彈弓槍。我在香河的時候看到大孩子玩過這種槍，沒想到小五子居然有！看到我吃驚的樣子，他得意地用一顆紙疊的子彈鉤住皮筋，拉緊，按在槍座上，然後瞄準前面第一排最右邊聶小琴的後腦勺射了過去。聶小琴啊地大叫一聲。在黑板上寫字的白老師猛地轉過身來，怎麽回事？

有人用彈弓打我。聶小琴一隻手捂住腦袋，帶著哭腔說。

誰幹的？白老師的眼睛威嚴地把整個教室掃了一遍，停在我們倆這兒。接著全班同學都看著我們。我不自在起來，禁不住看了小五子一眼。他面無表情。白老師走過來，沖著小五子伸出手，馮小克，交出來。什麽呀？不是我！尚進。到。打聶小琴的是不是馮小克？白老師，我不知道。我剛剛在抄黑板上的字。我把抄字的小本子給白老師看。

白老師把小五子拉起來，捏了捏他的口袋，又檢查了他的書包，什麼也沒找到。白老師叫，聶小琴，你把書包收拾好，坐到尚進旁邊。馮小克，你的座位和聶小琴對換。 聶小琴馬上乖乖地照辦了。小五子急了：憑什麽換我的座位呀？ 哼，馮小克，我還不信治不住你。

放學以後，小五子從我的書包裏拿出那把彈弓槍。早知道聶小琴這麽大驚小怪的，我就不打她了。唉，搞得我倆分開坐了。槍是你做的？我哥的。

小五子家五個男孩的名字分別是：小布，小爾，小什，小維，小克。我聽媽媽悄悄跟爸爸說，要是馮院長生的不是五個兒子怎麽辦？爸爸說，這些名字不分男女都能用。革命化嘛，就是要去除區別，包括男女之間的區別。媽媽想了想，嗯，有道理。哎，馮院長是知識分子吧？不然，就算知道有‘布爾什維克’這個詞，也想不出拿這幾個字給兒子做名字呀。 老馮正經是大學法律系畢業的，很早就是學運領袖了。我們黨內當法院院長的，沒幾個像他這樣受過專業高等教育。

因為我們這兒離學校比較遠，學校要求我們一到四年級學生放學排隊回家，由小五子的三哥，六年級馮小什領隊。回到大院隊伍解散以後，我們通常還要玩一會兒，到快吃飯了才回家。有一天隊伍剛散，看到從大院食堂裏出來一個帶著帽子，穿著打了補丁的舊軍裝，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人。陳和平眼睛裏突然興奮地放出光來。他招呼大家，都過來，過來！準備好，預備 — 齊！

這些小孩一起扯著嗓子喊起來：蔣瘸子，蔣疤瘌，吃茄子，拉粑粑！ 喊完以後，他們一哄而散，留下我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看著四散而去的同伴們。

那個被叫做蔣瘸子的人氣呼呼地追了過來。他像是走在農村的水稻田裏，一隻腳好不容易從泥水中拔出來，另一隻腳又接著陷了進去。看到他這樣艱難地追趕，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像其他小朋友那樣跑開，還是應該待在原地。當他一步步靠近時，我看到他右邊臉上有一塊大傷疤，從嘴角伸到腦後，右邊的耳朵只剩下大半個。他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抽，因為氣憤，兩眼圓睜。面孔，特別是臉上的疤漲得通紅。我不由得害怕起來，一個勁兒地搖著手臂說：我沒喊，我沒喊！他也意識到從來沒有見過我，停住了腳步，臉上沒那麽抽了。你是誰家孩子？ 我姓尚，我們家是剛從香河搬來的。 哦，尚廳長的兒子。我點點頭。

他用右手的大拇指往自己的胸口指了指，我是抗美援朝負的傷。接著他挺直了身子，滿臉悲戚地環顧四周。那些孩子都躲在附近的墻角和樹幹後面往我們這兒偷看。蔣瘸子氣憤地叫：老子是打美國鬼子負的傷！小王八蛋你們聽著，老子是打鬼子負的傷！ 他脖子上的青筋暴出，兩眼通紅。

吃晚飯的時候，我跟爸爸媽媽說了這件事。爸爸非常生氣。蔣師傅是榮譽軍人，不能對他這樣無禮和侮辱。聽到了嗎？ 媽媽接著說，進進，即使對街上撿破爛的殘廢人也是要尊重的。人和人之間如果互相不尊重，整個社會就會變得很可怕。

打那以後，每次看到蔣師傅，別的小孩嚇得就跑，我總是恭恭敬敬地喊一聲：蔣叔叔好！

小五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聶小琴以為，老師讓她坐在我旁邊，我就應該是她最好的朋友了。她告訴我，我爸爸是她爸爸的老戰友。

我問爸爸是不是認識聶小琴的爸爸。

姓聶？聶文龍？ 爸爸不敢肯定。媽媽問，是不是有麻煩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