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素描夾：不是威信，是微信（下冊）: No Noble Chat, But WeChat: Part Two

By Liu Xiao Gang and 劉曉剛

作家劉曉剛散文集《微信素描夾》，分上冊與下冊兩部發行。

上部《是微信，不是威信》，將遊記，讀書與時評以散文雜文的方式呈現，遊記以西班牙，葡萄牙和伊朗的歷史與當代的對比，展現這些國家的不同風情。這些散文雜文都來自作者日常的微信朋友國的文章，試圖以東西方相互映襯的視角，反映中國的現實，以及一個中國作家對世界的認識。

下部《不是威信，是微信》，通過對發生在1400 年前中國與土耳其的戰爭的追憶，展現了戰敗的土耳其人從東亞遷徙到中東的艱難涅槃之路。遊記散文將戰爭發生地中國山西與土耳其再一起書寫，深度反應了突厥民族的前世今生。

劉曉剛，1972年生於西安，1995年畢業於國際關係學院國際新聞系。2003年出版長篇

• Language: 中文
• Publisher: EHGBooks
• Release date: Jan 1, 2021
• ISBN: 9781647843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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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素描夾（下）

不是威信，是微信

劉曉剛 著

自序

這本散文集其實是灑文集。

所謂灑者，灑脫之灑是也，但卻實在學不到蘇東坡的灑脫。因此，我的灑脫是咖啡灑衣服上脫衣服的灑脫，加上喝了酒灑酒瘋，讀到妙文灑文瘋，湊成一個劉三灑。

所以，我的散文是灑文。

這幾天難受，眼睛腫，口腔潰瘍，腰酸背疼，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總想作仰天長嘯狀。覺得自己病了。神醫說我沒病。憋的，發散發散就好了。診斷的我像一隻發了情的病貓。有些道理。

改散文集的時候經受了莫大的痛苦。遊記勉強滿意，政論時評有點灑狗血，不忍卒讀。汪曾祺連李白的灑狗血都容不得，在泰山頂上罵了一頓，灑家再是灑家，也不能再灑狗血了。裝憤青也得看年紀。轉過年就四十七了，徐娘半老，不能再騷情了。

但是，還得灑狗血。

易俗社演秦腔《鍘美案》，豢養的知識份子搶著把秦香蓮唱成秦冰冰，搶著唱陳世美，不怕狗頭鍘，鍘刀再鋒利，也有鍘鈍的時候，只要有命當上駙馬，一輩子就拿下了。沒人唱黑頭包公。

灑家只好勉為其難吼上幾句。

實在沒有吼黑頭的嗓子。梅蘭芳唱不了裘盛戎的銅錘花臉。沒有也得吼，嗓子吼破了也得吼。世事不但造英雄，也造黑頭。

總以為這個世界永遠需要批評的呐喊，總想留下時代的聲音。留下了時代的聲音就算完成了一個作家的使命。對於勸我做補品的人，我直言相告，灑家只適合做藥，非常苦的那種，能治病的那種。縱然良藥少不了煎熬，而且最終難免成為鋪路的藥渣，也要做藥。

但是，實在是痛苦。

我最恨讀書比人家少，作品沒人家好。現如今非逼著自己寫自己都不滿意的文章，這個難受啊！所以就病了。自己的藥治不了自己的病。

還好，拿到香港出，很遠，香港的香味兒能沖淡藥的異味。對於萬歲萬歲萬萬歲的救世主來說，可能也就沒那麼難聞了。

人家白居易有《新秋病起》，灑家是新冬病起。才過了小雪，離大雪還早。

天下無雪，灑家便造些雪。

一葉落梧桐，年光半又空。秋多上階日，涼足入懷風。

病瘦形如鶴，愁焦鬢似蓬。損心詩思裡，伐性酒狂中。

華蓋何曾惜，金丹不致功。猶須自慚愧，得作白頭翁。

二○一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於北京小山大海坊。

目錄

自序

目錄

遊記篇

上海的早晨

我在美麗的日本

丹江

秋歸

黃陵駱駝

涅槃

讀書篇

甄別

向死而生

霜冷長河

十勝十敗

三省

感恩

陌上花開

負面

孤淒

時評篇

從美國的電影說起

大師

傷逝

霾

洗冤錄

爆竹聲裡的現實主義

最危險的書與最危險的人

後記

遊記篇

上海的早晨

前天晚上到上海，溫暖濕潤的冬風吹面不寒，仿佛是帝都的初春。在冬風沉醉的夜幕下散步，感受到上海的好。即便有點像歐美，即便租界的味道稍微重了那麼一點點，還是感受到上海的好。

住在陝西南路，陝西人住陝西南路，也算回了故鄉。這裡的房價十幾萬人民幣一平方米，搶修電線的市政工人怎麼也買不起吧？但他們還是把電線修好了。在冬風沉醉的上海的夜裡。

前天淩晨兩點自斯里蘭卡回京，下午兩點乘高鐵抵滬，不為別的，只為分享一個關於魯迅先生的品讀會。

我的這點辛苦，不知道在八十年後的當下，還能不能代表中國讀書人對先生的尊敬和推崇？

先生告訴我們，讀書人與知識份子最大的不同點，是敢於犧牲，勇於犧牲，無畏犧牲。

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將躲避追殺寫的如此家常，是非大勇不得的佳句。所以，挈婦將雛鬢有絲的魯迅先生終生的選擇是在沉默中爆發，而非在沉默中滅亡。

不是所有人都敬仰先生的錚錚鐵骨，有人謗之以心胸狹窄，有人詈之以憤世偏激，這些，都是知識份子因為無法企及而撒潑的糞水。讀書人只會見賢思齊，只會擇善而從，但知識份子為了名利，為了所謂的面子，為了一己之私，卻可以施暗箭而掘陷阱。先生一生所受的暗算與背叛，與知識份子的醜惡一樣罄竹難書。這是白眼看雞蟲的代價。

沒吃高鐵十五塊或者五十塊的盒飯，放下行李，找到一家老店吃小吃。台州牛肉餅其實就是一個牛肉包子，一根老油條讓我想起周傑倫的那一隻老斑鳩，紅薯稀飯清淡香甜。白牆上簽滿各路神仙的大名，沒有題詩，因為不是潯陽樓，所以沒有宋江，只有灑家。

不餓不知味道好，不行不知歧路難。開始寫灑文之時，才感覺到散文與雜文的難以駕馭。往往一個字，就判定了大家與庸才。魯迅先生的字字珠璣，鞭辟入裡，絕非當今某些知識份子新銳作家所歸功的文體與結構，而是他深邃深刻深湛的思想與哲學高度。這也是中國文學史上所有大家的共同點。陶淵明的恬淡，蘇東坡的豁達，李白的氣勢，杜甫的蒼涼，皆同源與此。

還要加上魯迅的尖銳。

中國文學史思想史上尖銳的豐碑。

由尖銳聯想到粉壁題字，其實《水滸》就是一部極其尖銳的巨著。在封建社會褒獎盜匪，為造反張目，那可真要冒掉腦袋與誅九族的風險。金聖歎不喜歡宋江，灑家偏覺得宋江好。為什麼草寇之中就不能有城府深，手段狠的政治家？可見金聖歎只是一個讀書才子，也只落得個因文字獄斬首的下場。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似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怨仇，血染潯陽江口。

可惜宋江沒見到這塊上海文化巨星們簽名白牆！

現如今的白牆，早就是黃文炳之流的專利了。

中國人喜歡圓滑，不喜歡尖銳。中國人喜歡沉默，不喜歡呐喊。中國人喜歡為奴，不喜歡節烈。中國人喜歡因循，不喜歡革命。中國人尤其喜歡自相殘殺，相互傷害。因此，地溝油，假藥和霧霾就成了我們生存的必需品。

所以，有許多許多中國人，由於遺傳或者現實的原因，打心眼裡不喜歡魯迅。但先生的文章在，先生的氣節在，知識份子不敢一筆抹殺，只好閉目塞聽，視而不見，刪節之，藏匿之，污蔑之，批判之，種種卑鄙怯懦，非知識份子不能演繹。

他們要將魯迅先生題詩的白牆，先行佔據，塗鴉，污染了。沒有寫字的地方，白牆比白板還無用，白板還可以和十三不靠。

於是，我來赴先生的品讀會。所有的辛苦，都是對先生的弟子禮。雖非程門立雪，足當石橋納履。一點精誠，可對日月。

八十年後，魯迅還在。

帶著斯里蘭卡的熱度，我想清楚了一個問題。印度因為有了甘地和尼赫魯，才成為今天的印度。中國因為有了毛鄧，才成為今天的中國。那都是在貧窮和苦難中掙扎的斯里蘭卡所沒有的人物。

一個賣椰子的斯里蘭卡小販穿著破鞋，光著上身，一邊砍椰子一邊對我說：多少年前白人佔領了斯里蘭卡，今天，他們的後代還來這裡瞻仰祖宗的豐功偉績。而我們呢？獨立之後的我們呢？我們活的比殖民時代還艱苦，活的比殖民時代還落伍。我真想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如果獨立就是貧窮，殖民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值得慶倖的是，我們有毛澤東，有鄧小平，我們還有魯迅。尖銳的讓中華民族痛醒的魯迅。無所畏懼的將睡獅刺醒的魯迅。用文學的解剖刀解剖了民族與自己的魯迅。

無需詠而歸。因為，微斯人，吾誰與歸！

前天晚上一宿酣眠，昨天早上精神抖擻去拜謁孫中山故居。一路上翻看微信朋友圈，全是00後滿十八歲的勵志感言和無數中年人對逝水流年的悲歎。在故居見到國父十八歲的玉照。蕭疏軒舉，湛然若神，英氣風華，撲面而來。見賢思齊，不免自慚形穢，灑家完全失去了曬自己十八歲照片的勇氣。

在河南安陽見過袁世凱的墓。從小站練新軍，到得寵于榮祿與慈禧，從打造北洋系，到逼迫孫中山讓出大總統，袁世凱的一生，不可謂不叱吒風雲。即便八十三天皇帝夢碎，靈柩也是由段祺瑞等北洋英傑護送回安陽安葬。其實，只要不執著于皇帝的名號，袁世凱的大總統一定會坐穩。一念之差而已。

袁世凱的書法是上品，聽說前些年香港拍賣過的一幅字成交價有二十多萬港幣，今天可能還要貴的多。他培植的段祺瑞，雖然是北洋總理，但也是資助昭和棋聖吳清源東渡日本的恩人，而且弘揚文化，重視名節，並非一無是處的軍閥。北洋吳佩孚是袁世凱的再傳弟子，拒不投降日本，被日本人投毒暗殺，也是北洋風骨的代表。

人，榮辱浮沉，往往只在一念之間。皇帝與大總統有什麼區別呢？就是叫法不同罷了，君臨海內，敲撲天下，一人而已。為了被歷史潮流淹沒的皇帝名號而喪身破家，留千載駡名，袁世凱可謂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不過，安陽的墓地是很好的。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風光好墓田。其實，安陽的墓地也是很好的。

下午的品讀會很熱鬧，由魯迅先生談到了白洋澱派的前輩作家孫犁。孫犁說，不是政治離不開文學，是文學無論如何離不開政治。老先生講真話的勇氣實在比裝模作樣，高喊藝術萬歲的知識份子強的太多。無論政治多麼骯髒，人類依然跪在它腳下任憑踐踏。

許多讀者踴躍發言，發來發去，旁聽的灑家沒有發飆。魯迅的文章明明是荊軻刺秦的徐夫人匕首，卻被他們解讀成為菜刀。偉人得到大眾的理解，根本不可能。文學大眾化，只不過是虛假的口號。只要大眾不曲解，污蔑，謾駡，就是祖墳冒煙的幸事了。

晚上與上海的各位文學名家一起迎接二○一八元旦，拼著喝了一些酒。文人酒，不大，但也是面紅耳赤，裸袖揎拳。不打人，打文章，打藝術，打自己那一點清高。有意思。比美女的粉拳還扭捏。

散步回酒店。上海的租界氣質恍若玉樹臨風。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睨青天，恍若玉樹臨風前。灑家已非少年狂士，但既然上海玉樹臨風，說不得，只好自己勉強白眼睨青天一下。頭上的夜幕很晴朗。沒有青天。

上海的驕傲，如此而已。

晨起赴高鐵站，陽光明媚，薄霧朦朦。

元旦，啟程回京，在上海的早晨。

初發於二○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二○一八年一月一日朋友圈，兩篇整合於二○一八年六月十五日。

我在美麗的日本

二十多年前看了川端康成的諾貝爾文學獎領獎詞，《我在美麗的日本》，不願意相信日本有他寫的那樣美。但川端的小說卻美的匪夷所思，美得令我止不住流淚。《伊豆的舞女》簡直就是特大號的催淚彈。作為棋迷的川端康成以日本最後一位世襲本因坊秀哉為原型，創作了中篇小說《名人》。同為棋迷的我也寫了一部圍棋長篇小說《七天》，多多少少受了一些川端美學的影響。既然川端說日本美，不願意相信也有點相信。所以二○一五年十月去了一趟日本，當時還沒有用微信作素描夾，錯失了許多好文章，至今懊悔。

日本，真的很美。

在京都遇到一副日式圍棋。智那黑石雕刻的黑子，日向海灘的貝殼打磨的雪印白子。白子分三個等級，雪印，月印和實用。日本第一制盤名家鬼頭師傅花費二十年時光完成的千年榧木棋盤。兩面凸的棋子用力打在棋盤上，清脆如空谷足音，棋盤被砸出一個淺淺的凹痕，將棋子的凸面窩住，輕輕顫動。棋局結束，用熱毛巾擦拭棋盤，凹痕會慢慢平復。

圍棋之所以稱道，因為有道的須彌，也有道的芥子。一個人可以用二十年完成道的器具，他的精神是須彌，他的心思是芥子。這就是日本的工匠精神，也是放之世界而皆准的工匠精神。

在京都觀摩茶道如此，品嘗一家三百年歷史的小店釀造的大吟釀如此，排隊吃一塊小林二郎的壽司如此，揣摩日本棋聖藤澤秀行先生親筆題寫的飛天亦如此。拉麵和服，漆器刀劍，浮世繪壁畫，金閣寺小樓，莫不如此。

不得不衷心嘆服日本的工匠精神。

經過京都大學的時候，導遊詳細介紹了這裡產生的諾貝爾獎得主，我一下子記不住那麼多名字，決定晚上回酒店上網查詢。截止二○一六年，已經有二十五名日本科學家獲此殊榮。大和民族的工匠在一個小小的島國構建了科學的殿堂。不到三十八萬平方公里。

晚餐的大醬湯裝在一個巨大的不銹鋼桶裡，盛湯的時候不小心，湯勺掉進了湯桶。我有點尷尬，餐廳的女領班對我鞠躬道歉，由於沒有考慮到桶深勺短，致使意外發生，實在失禮，請我原諒。兩個服務生將那一桶大醬湯與湯裡的勺子一起抬進了廚房。

第二天早上離店，一隊身著素雅和服的酒店女員工揮舞著小小的五星紅旗列隊歡送，柔聲細語，笑容滿面。想起了徐志摩的詩，相信了甜蜜的憂愁的甜蜜，但卻沒有感到憂愁。掙了你的錢，人家不憂愁，人家高興，但也必須讓你高興，想方設法讓你高興。這的確是日本獨有的，奇特的待人接物之道。

站在富士山上，晴空如洗，雲海闌干。很難想像一座小小的山峰竟然頂著一片如此遼遠，如此恢宏，如此多姿的雲海。

一片無法形容的海！無數目眩神馳的雲！

回到北京，我將自己的書房改名為小山大海坊。

那片多情又無情的海是無聲的霹靂，是沉默的天顏。

有這樣一個民族作對手，我們幸運嗎？

有人說，川端康成的淒美毫無雕鑿的匠氣。

我以為，藝術只能做到少匠氣，而非無匠氣。

只要是人做的東西，都有匠氣。讓人做的東西無匠氣，除非做東西的人毫無欲望。欲望是上帝賦予的本能，人不能無欲，故匠氣恒存。

所謂大師就是那些將欲望遮蓋得天衣無縫的頂級工匠，甚至使人只見作品，忘記欲望。灑家不是大師，因為灑家的小說呈現欲望。實在慚愧，竟然試圖引導別人重新認知本能，縱然不是撼樹的蚍蜉，也難逃千夫所指。

紫式部的《源氏物語》就是一部呈現欲望的作品，不過有些冗長，不懂日本的和歌緋句，有些地方還真看不懂。夏目漱石的《貓》將欲望深深隱藏，隱藏進一個動物，有點上天入地無所遁形的無奈。二葉亭四迷的《浮雲》比較無聊，揣著欲望裝糊塗，沒幾個人能讀下去。大江建三郎將欲望化妝為痛苦，也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灑家對改頭換面的東西本能拒斥，看不慣有些人到處展露創口，搞得像中世紀的苦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