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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mily Memories: To Preserve the Family Legacy (English-Chinese Bilingual Edition): 思親憶往:留給在海外子孫後代的家族記憶(中英雙語版)
Family Memories: To Preserve the Family Legacy (English-Chinese Bilingual Edition): 思親憶往:留給在海外子孫後代的家族記憶(中英雙語版)
Family Memories: To Preserve the Family Legacy (English-Chinese Bilingual Edition): 思親憶往:留給在海外子孫後代的家族記憶(中英雙語版)
Ebook253 pages2 hours

Family Memories: To Preserve the Family Legacy (English-Chinese Bilingual Edition): 思親憶往:留給在海外子孫後代的家族記憶(中英雙語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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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喜愛的孫輩兒女:啟瑞,啟燕,啟珊,啟英
和我父母親所有的後代

For Ryan, Emily, Sammy, Olivia
and all My Parents’ Descendants with Much Love

這本電子書是要把家中百餘年來,大動亂環境中,在中國大陸,台灣和美國三地錯綜複雜的家族記憶,用簡單的方式,留給在海外生長的子孫後代。該電子書包括文章和相關而有紀念性的珍貴照片,兩本有關家中故事的書,和五十幾個記載家中故事配有音樂的幻燈秀。

This e-book is in a simple and presentable format to leave family memories to des

LanguageEnglish
PublisherEHGBooks
Release dateFeb 1, 2020
ISBN9781647840068
Family Memories: To Preserve the Family Legacy (English-Chinese Bilingual Edition): 思親憶往:留給在海外子孫後代的家族記憶(中英雙語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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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ok preview

    Family Memories - Y.P. Lu

    作者簡介

    盧業裴,祖籍湖北省天門市,國立台灣大學機械工程學系畢業,獲有美國德克薩斯州,州立休士頓大學,機械工程碩士和博士學位。畢業後,任職於美國泰勒研究中心,畢生從事於高科技研發工作,曾任工程師,科學家,和科技管理人員,直到一九九五年退休。在工作年間,先後任教於美國馬里蘭州立大學,美國海軍官校,美國天主教大學,國立台灣大學,和國立台灣海洋大學。合著有高科技《結構的振動阻尼》一書(英文版),自著有自傳體的回憶錄《漂萍》(中文版)和《越過太平洋》(英文版)兩冊。在大學期間,曾任國立台灣大學籃球校隊隊長,也是當年在台灣頗具盛名的『籃聲』籃球隊的隊員。現居美國馬里蘭州。

    About the Author

    Y. P. Lu received his Mechanical Engineering degrees from the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in Taipei, Taiwan in 1958, and from the University of Houston in Houston, Texas in 1964 and 1967.  After receiving his doctorate in Mechanical Engineering, he spent his entire professional career at the David Taylor Research Center in Annapolis, Maryland as an engineer / scientist / technical manager until he retired in 1995.  In the intervening years, he also taught at different times at the University of Maryland, the United States Naval Academy, the 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 the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and the National Taiwan Ocean University.  He co-authored a graduate level technical book entitled Vibration Damping of Structural Elements in 1995.  After retirement, he authored Crossing the Pacific (in English) and《漂萍》(in Chinese) in 2013.  While studying at the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in the mid- 1950s, he was the captain of the University’s varsity basketball team.  He was also a member of Lan Sheng, a rather famous basketball team on the island of Taiwan in the 1950s.  He and his wife Cecilia currently reside in Odenton, Maryland.

    目錄

    作者簡介

    About the Author

    目錄

    中文簡介:留給在海外子孫後代的家族記憶

    第一章 前言/世代相傳

    第二章 慎終追遠

    (一)在海外讀《盧氏宗譜2013年版》有感

    (二)盧氏兆麟公支移居海外簡記

    (三)八十壽有感談慎終追遠

    第三章 懷念我敬愛的父母

    (一)慈母春暉

    (二)母親,再見了!

    (三)憶慈父

    (四)父親,再見了!

    第四章 懷念芳姐和姐夫

    第五章 大哥珍貴的家書

    第六章 我敬愛的二哥

    第七章 么房美好的一生

    (一)誤入藕花深處

    第八章 台北國立台灣師範大學附中

    (一)培育的我們這一代

    第九章 憶國立台灣大學

    (一)母校情結

    (二)當我們同在一起

    (三)精力充沛的歲月

    第十章 憶初到美國的歲月

    第十一章 在美國的歲月

    (一)難忘的游泳活動

    (二)退休之後

    (三)金婚慶典有感

    (四)日落漸黃昏

    (五)最有意義的義工工作

    第十二章 後語/感言

    Table of Contents

    English Part: To Preserve the Family Legacy

    Summary

    Chapter 1. Prologue / Passing on the Family Torch

    Chapter 2. Respecting and Remembering Our Ancestors

    1.    A Story of Genealogy: The Lu Family Registry 2013 Edition

    2. How and When Our Family Left China’s Homeland

    3. In Memory of Our Ancestors on My 80th Birthday

    Chapter 3. In Memory of My Beloved Parents

    1. Remembering My Mother

    2. Goodbye, Mother!

    3. Remembering My Father

    4. Goodbye, Father!

    Chapter 4. In Memory of Yeh-fang and Xue-zhi

    Chapter 5. Victor’s Stories

    Chapter 6. In Memory of James

    Chapter 7. Anthony and Lillian’s Successful Stories

    Chapter 8. How Our High School in Taipei Educated Us

    Chapter 9. Reminiscing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

    1. A Sabbatical Tour in Taiwan

    2. When We Were Together

    3. Energetic Years

    Chapter 10. Remembering the Initial Years in America

    Chapter 11. Life in America

    1. Swimming: A Family Activity

    2. Life in Retirement

    3. Golden Anniversary

    4. Life before Sunset

    5. A Remarkable Volunteer’s Job

    Chapter 12. Epilogue

    中文簡介:留給在海外子孫後代的家族記憶

    在中國,盧姓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祖先源遠流長,隨著社會的變化,或因天災,或因人禍,人口的輾轉遷徙,是很自然的事。我們家族早年先輩定居於山東省,後南遷到江西省。元朝(1271-1368)末年,吾祖轉移湖北省,從此在故鄉天門一帶代代相傳,綿延不斷,我(業)輩是在湖北先祖公允公的第二十世後代。詳情可以從《盧氏宗譜2013年版》的版本中查到,這套宗譜已被湖北武漢『湖北省立圖書館』收藏。我是該版本的編輯委員之一。

    我的祖父盧成瑜,生於一八六二年農曆十一月二十九日,排行第二。於一九四五年農曆九月二十四日謝世。祖母李氏,生於一八六三年,農曆九月十五日,卒於一九二一年,農曆十一月八日。他們一生都生活在故鄉,湖北省天門縣(市)。育有兒女盧先喜(女),盧先文,盧先熙,盧先永,及盧兆麟等五人。我父親是他兄弟中最小的。先父母盧兆麟(1900-1978)和裴文英(1902-1973),於故鄉天門,育有我們姐弟五人﹕姐姐盧業芳,大哥盧業鑣,二哥盧業偉,盧業裴 (作者),和么弟盧業竑。在古老的中國,人民總是生活在社會不安的貧窮環境中。二十世紀的中國,從腐敗的滿清政府開始,辛亥革命,中華民國建國,隨即軍閥割據,抗日戰爭,國共內戰。外侵內患而造成國家社會的大動亂,幾乎佔了整個世紀。當我於一九三五年在故鄉出生之後,生活環境更加惡化。

    在退休後的歳月裡,我漸漸地寫了一些家裡過去值得記下而有義意的故事,目的是要留給在海外生長的子孫後代。我很快就發現要把家中百餘年來,在中國大陸,台灣和美國三地錯綜複雜的生活故事,用簡單的方式,傳給在海外生長的後代,談何容易?多年來,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能留給他們一件(僅限一件)有關家族記憶的紀念品。經過長期的思考,最後決定用電子書的方式,記述一個很平凡的中國家庭,在大動亂環境中的真實故事。該電子書文圖(照片)並茂,記敘以父母,姐姐和兄弟為中心的各個家庭的相關故事。其中包括文章(是中文和英文雙語的)和與文章相關而有紀念性的珍貴照片,兩本有關家中故事的書(中文版和英文版各一),和五十幾個記載家中故事的幻燈秀(配有音樂的)!值得我興奮的是,這本電子書的管理人是我的三個念中學的孫輩兒女!

    這本《思親憶往》是電子書中的中文文字部分。

    第一章 前言/世代相傳

    人的一生,匆匆幾十年,所追求的也只不過是:快樂和幸福。雖然這些都是很抽象的名詞,總括來說,也不外乎是有健康的身體,美滿的家庭,家人相處甚歡;有份喜歡的工作;做個凡人,做想做的那個自己;不求成名,不必發財,也不必追求豪華的物質享受;能夠和相愛的家人和親朋好友快樂地、平安地生活在一起,共度此生。

    二零一五年的六月,是我八十歲的生日,全家祖孫三代十一人齊集(二零一七年又添了一個孫女),在馬里蘭州,維吉尼亞州,和賓夕法利亞州共度愉快的一週。我一生除了二零零四年,姪兒言林在故鄉天門為我做過一個難忘的生日之外,這是生平第二次慶祝生日,我高興不已!回顧我的過往,尤其是在成年之後,我的確是在家人的陪伴中,度過了很不錯的快樂和幸福的一生。

    二十世紀的中國,從腐敗的滿清政府開始,辛亥革命,中華民國建國,隨即軍閥割據,抗日戰爭,國共內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外侵內患而造成國家社會的大動亂,幾乎佔了整個世紀。

    一九四八年的三月,跟隨母親和兄弟離開中國大陸,去台灣投靠父親的時候,我那年十二歲。彈指間,已經在海外居住了一個多甲子的歲月了。在大海茫茫中,忙碌了一生之後,過了自己覺得還很不錯的一段退休生活的歲月。如今,我的人生蕩漾在夕陽無限好的黃昏裡,我的夢,我的理想,一切塵埃落定。自然而然地,就會有時間去回顧那漫長的歲月。我們這一代,和祖輩不同的是隨著時局的變化,對日抗戰,國共內戰,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離開中國大陸,移居台灣,然後終生定居美國。

    本來從任何國家移民美國的第一代新移民,都是有寫不完的故事,我們當然也不例外。由於現實的環境,子孫後代在國外生長,成家立業。在安定的退休生活中,我用英文記下了我們家族成員,百餘年來的生活經歷,寫成 Crossing the Pacific 一書,於二零一三年,在台美同步出版,全球發行上市。我已經親手交給後代兒孫的手中,了了我多年來的心願:把過去家中的一些記憶,在我有生之年,交給子孫後代。

    在用英文寫這本書的同時,我也用同樣的故事,用中文寫了《漂萍》一書,也已於二零一三年,在台美同步出版,全球發行上市。當我寫這本中文書的時候,倒底是用自己的母語寫,感覺就很不一樣,實在令人無限感慨。同時我始終沒法對自己交待的是:這本書是寫給誰看的?一方面在海外生長的後代不會看;再一方面是和我們同時代的親朋好友,漸漸地衰老或凋零,也不能看;在海內外年輕的一代中國人,在目前的富裕生活環境下,也許根本不知道那段歷史,或許認為是和他們無關的小事,更不會看。到頭來,我的決定是:寫給我自己看。這麼理直氣壯的動機,給予我極大的鼓舞,就高高興興地把它寫完了!

    既然是『寫給我自己看』的,我就要暢抒己見,寫出能滿足我自己的書。把一個平凡家族的成員、升斗市民的親身經歷的故事,寫成一本可以充分反映出當時的歷史和社會背景的書。這些故事足以值得記下來,留給在海內外的後代。為了使我自己更高興,我後來也把書中有些動人的故事文字做成幻燈秀,佩上悠揚的音樂,加上相關也是曾經伴隨著我們家人成長的生活照片,或者以美麗的風景畫面為背景。它引導我穿過時光的隧道,走過從前。在悠揚的音樂聲中,可以重覆地看上幾個時辰,讓我有機會省思走過的歲月。我們家人的一生,我們成長的過程,活生生地在銀幕上一一呈現在我的眼前。幾十年來的往事,彷彿就在昨天。其中看到去世多年的父母,和家族中親友的身影,徒然令人神傷,從而更加深了對他們的無限緬懷。尤其是在夜深人靜時,我能陶醉於自己家族成員,曾經經歷過的生活中,和充滿回憶的時空裡,也使我洋溢著無限的懷念、滿足和幸福!

    幾十年來,和共事多年的同事們談天,他們大多是歐洲移民來美的後裔。從他們的經驗,看得出不需多年,就會與原來國家裡的親朋好友,失去聯絡的。我想從中國來的新移民也會是一樣的。隨著歲月的流逝,一代一代地過去,加上文字、語言和文化、習俗的差異,就很容易和祖國漸漸地脫節而斷根。不管對『落葉歸根』或者『落地生根』的理念如何,現實的環境就很難使生長在海外的後裔兩頭兼顧的。事實上,我們這一代(因戰亂而跟隨父母,在年幼時離開中國大陸的第二代),就有不少的朋友,已經和在國內的家族失聯了!

    我父母親所有的後代,都先後移居到新大陸,安居樂業。只有我小兒子於二零零二年從美國移居英國,在那裡成家立業。多年前,當我看到一九九三年版的元末自江西入楚的《盧氏宗譜》,我父親這一支的資料是到一九二零年為止,因為之後出生的家人,族譜中沒有記載。我想一方面是那時時局不安,沒有整理資料的機會;另一方面是我們後來離開了故鄉,幾十年來音訊杳然,族人也無法找到我們這一支的蹤跡。很高興的是,我們這一支遺漏的近百年來的家族史實資料,都已經收存在《盧氏宗譜2013年版》的新版本中了。這套宗譜已被湖北武漢『湖北省立圖書館』收藏。

    退休後,我先後返鄉探親多次。每次我在故鄉都是滿心喜悅地,沉浸在深厚濃郁的親情,溫情,和鄉情之中。我很高興地見到很多的堂親和表親,同時也興奮地,看到久違的故鄉。使我憶起兒時不少的往事,無數次與親戚們的相聚,共餐,談天,敘舊,引起我們不少的回憶。值得我珍惜和慶幸的是,他們絕大多數是在我離開中國大陸後出生、而素未見面的晚輩們,對我慇懃的款待,親切的談話,及無限的親情,真使我終生不忘。

    讓我開心的是,國內故鄉家族中的年輕孫輩和曾孫輩後代們,在國家社會經歷過歷史的巨大震盪之後,對渇望了解家族的過去,頗有興致。在現今社會不顧一切,拼命追逐名利的大環境中,他們對宗族傳承的態度,使我感到驕傲,也使我感到意外!此刻,我真切地感受到,那本書《漂萍》是以這個家族倖存的長者身分,用中文留给他們過去所知無多的家族記憶。他們讀後產生的激情與共鳴,可以從書中找到他們的過去;同時,他們對我表達的溫馨和親情,使我體會得出,代代相傳的感受!他們是我在故鄉血脈的延續!

    對他們很珍惜我的那本書《漂萍》,和我做的與書中故事相關的幻燈秀,我除了深感有幸之外,多麼令人欣慰!但願那本書不僅是『寫給我自己看』,還有世代相傳的功效,更能促進家族的凝聚力。

    如今正值坐八望九的耄耋之年,我生活美滿,身心尚稱健康,也很滿足這個大家族中家人的處境,除了高興之外,感慨萬千。感謝父母在戰亂中對我的養育之恩,也感激姐姐、姐夫和兄弟、妯娌,對我一生無限的親情和愛護,更感謝賢妻賽瓊對我幾十年來细心的照顧,我决定寫這本電子書。其中的故事,有些是從前些年來寫的文章或《漂萍》書中摘取出來的,也有些是我新寫的。時過境遷,我們這一代(業字輩),年來家人先後相繼謝世,家中有很多的故事已成過去完成式,可以總結成文;同時隨着時光的流逝,記得過去家史的人,也只有我們在海外倖存的三兄弟了。有鑒於此,在我健康還許可的情形之下,把這些文章加上相關故事的照片,兩本家中故事的書,和五十幾個有音樂的幻燈秀,以電子書的方式收集成册以留給後世。(寫於2018年)

    第二章 慎終追遠

    (一)在海外讀《盧氏宗譜2013年版》有感

    二零一五年四月二十日,在海外收到由業華宗兄,親手從湖北漢川寄出的全套《盧氏宗譜2013年版》,我真是喜出望外,感激之至。這是他和他的團隊,幾年來日以繼夜努力的成果!

    正值《盧氏宗譜2013年版》付梓之時,眾族戚欣喜之際,中央電視台於二零一五年元旦推出家喻户嘵的電視紀錄片《記住鄉愁》。該片共一百集,目前正在播放中,每日一集。引起海內外觀眾强烈的共鳴,更使久居海外的僑胞們,激起思鄉念祖的情懐。當然我也不例外!在網上看到《記住鄉愁》片的片段故事和聼到的音樂,别是一般滋味在心頭!那段開場白:

    多少年的追尋

    多少次的叩問

    鄉愁是一碗水

    鄉愁是一杯酒

    鄉愁是一朵雲

    鄉愁是一生情

    年深外境猶吾境

    日久他鄉即故鄉

    游子你可記得

    ……

    是多麼刻骨銘心美好的詞句!對我們畢生離鄉背井的人來說,對思鄉念祖和慎终追逺的理念,更能體會得出更真實的意義。

    一九四八年的三月,跟隨母親和兄弟離開中國大陸,去投奔在台北工作的父親的時候,我那年十二歳。成年後隻身移居美國,成家立業。彈指間,已經在海外居住了一個多甲子的歳月了。在忙碌的一生中,無時無刻不在思念那裡的族人,也懐念那塊祖先,居住了幾百年的故鄉。隨着時光的流逝,對尋根探祖的事情,也越來越有興趣。多年來,在先祖留下的有限的資料中,在長兄業鑣的恊助下,我總算努力地找到了不少先祖父成瑜公的這一支系的答案,滿足了我多年來的不少疑問。可是身在海外,對我們先祖玉潤公的後代,在盧氏宗族中的定位,和其它相關的宗族事務,一無所知!

    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在中國的湖北漢川,有一組來自漢川和天門各支系約三十人熱心的盧氏宗親義工們,在幾位能才的領導下,從二零零九年四月開始挖掘、整理、傳承、宏揚家族文化,在湖北天門盧家嶺新建了光宗耀祖的『盧氏公允公世系先祖碑』之後,極力地在為宗族修譜的工作而努力。在各地尋親訪祖的過程中,幾經輾轉地於二零一二年十月和我聯絡上了。與我聯繫的業華兄是和我同輩分(業)的宗親,而我們的祖先,在六百多年前竟是親兄弟。我一時興奮不已,天下哪有這麼傳奇的故事?在茫茫的天涯人海中,找到我這個年幼時就離開中國大陸,闔家流亡海外數十餘載,而且對宗族的過去有興趣的的族人!

    他們這次修譜含蓋的範圍,是從先祖公允公於元末自江西入楚的時候開始,六百多年來的幾十代裔孫。公允公有两個兒子,五個孫兒子:廣公、梅(海)公、敬公、瑄公、玉潤公(我們稱他們五大支系),散居於漢川楊林溝,天門廟崗嶺,盧家嶺,盧家口,佛子山,應城,江夏山坡龍堪盧,和盧家灘一帶,我們都是他們的後代。如今後代遍及全國及東南亞各地,我們是他們能找到在美洲的第一支系。這的確是一件龐大的修譜工程。他們四年來辛勤努力熱心地工作,除了四處搜集丁譜資料,登錄各支系人丁近两萬人之外,同時尋回失散幾百年的後裔支系數百人,成果非常可觀。這一次的修譜,和以前不同的是:第一次將五大支家族聨譜;首次將宗譜電子化。因缘際會,我也有幸地加入了他們的工作團隊,直接参與處理宗族事務。全部作業於二零一二年年底,暫時告一段落。《盧氏宗譜2013年版》已於二零一五年四月出版問世,清明節前夕四月三日,在主會場武昌慶祝大會上祭祖頒譜。四月四日和五日(清明節),到分會場盧家嶺紀念碑園地祭祀。

    二零一五年的四月三日,盧氏公允公後裔聨譜頒譜慶典,在武昌的『盧家故事』大酒店舉行,约有七十餘人盧氏各支宗親代表参加,場面熱烈和温馨。首先由编纂委員會成員介紹了宗譜的編撰歷程,後由各支系代表發表了熱情洋溢地講話,其中由我安排我的姪孫革平和方平堂兄弟(啟字輩),能專程代表先祖成瑜公這一支系赴會,並致詞表達了對編纂委員會的感謝和敬意,我欣慰不已。大會中進行了向先祖祭拜儀式後,由《盧氏宗譜2013年版》總策劃負責人繼惠宗兄為各支系頒譜。頒譜大會熱烈有序,現場五世(先、業、繼、啟、著)同堂。在最前輩先啟叔的領導之下,我們家族尊祖敬宗,策勵後人,弘揚祖德而激起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使出席的盧氏後人感到驕傲和光榮。

    雖然編纂委員會神聖使命的範圍和規模逺不及中央電視台的《記住鄉愁》片,但對盧氏宗親來說,意義是相同的!如今,在社會不顧一切,拼命追逐名利的大環境中,宗親們的神聖使命,是一項不可思議的壯舉,使我感到他們對尊祖、敬宗、睦族的精神,宗族優秀文化的傳承,是我們宗族的驕傲,敬佩不已,並向他們致最誠挚的敬意!

    當新出版的《盧氏宗譜2013年版》郵寄到家的時候,在海外定居已經有近七十個春秋的我,欣喜不已。全套氣勢恢宏、精装版的宗譜,包括卷首篇和世系篇共五大册。两千四百餘頁。卷首篇一册是《源流文化篇》,載有宗族活動和紀念碑園地的圖片,也有各種相關的歷代文獻,等等珍貴的家族記憶。世系篇則有《家卷、和卷、萬卷、事卷、興卷》等四册,分别記載五大家族自始遷祖公允公,從江西入楚後的六百多年來,二十六代近两萬人丁的資料。其中,有一代一代宗族相傳的世系圖表,有一頁一頁的世系名册,好似看到列祖列宗和戚族的身影。這是多麼龐大而有意義的宗族記錄!雖然我也是編纂委員會成員之一(電腦編排總编輯),對宗譜的内容和編排也很熟悉,但是我頓時也覺得『這真是一部規模恢宏、體例完整、内容豊富、编排科學、圖文並茂的傳世寳典!』【借用湖北天門姪曽孫博文(著字輩)給我信中的一句話。】

    在繼惠宗兄撰寫的宗譜總序中,對五大支家族首次聨譜的祥情,是這様寫的:

    『百善孝為先,修譜收族善莫大焉。吾族,入楚始祖公允公《盧氏宗譜》即將問世了。實乃可喜可賀。本族遠祖源自炎帝神農氏,姜尚第十一世裔孫傒公,因擁立輔佐齊國國君桓公有功,受封于盧邑(今山東省濟南市長青區之南歸德鎮盧故城。)因以得姓。迄今两千七百餘年。是中華民族旺族之一,位列四十二位。歷代英才輩出,封候褂帥,出將入相,為國為民增輝,比比皆是。本族始祖公允公系范陽盧氏盧植第三十五代裔孫。唐表四房中昶公脉系盧鑒公(字正臣,号徽燭)寵支第十代孫。

    公允公有子二,長曰,楷方(諱端,号敏庄),次子正可。元朝至正二年(公元一三四二年),楷方公由南京鳯陽府有祥縣,因功德俱全,入楚王府任將軍。其父公允公隨之就養入楚,故曰入楚始祖。理事代表大會確立為各支系的第一世祖。公允公裔孫近二萬。遍及天門、漢川、仙桃、沔陽、潛江、武漢、武昌、江夏、應城、京山、石首、嘉魚、咸寜、松滋、湖南、四川、浙江、台灣等全國各地及海外美國、英國、新加坡、泰國、缅甸、柬埔寨、越南等。

    ……

    時至當今盛世國泰民康,街華巷麗,花團綿簇,科技發達,國家大力提倡振興華夏優秀傳统文化,三部委發出編好《中國家譜綜合目錄》通知。各姓氏風起雲湧,興起尋根問祖修譜熱潮。我族順潮逐流,遵循湖北省譜牒分會、世盧會、鄂盧會的指導精神,展開公允公大家族世系源流研究。緊接『八修』之後,先启宗老和業華、繼長、繼瑜、繼才、繼懷、炎林、启明、南方等宗族發起修譜收族睦族聨譜歸大宗,編撰廣、梅(海)、敬、瑄、玉潤五大支系大聨譜的倡導。這是吾族祖祖輩輩夢寐以求的心願。余念及先人流離失所,勞苦奔波,耕讀辛酸,堅忍不拔,自强不息,前仆後繼為華夏文化添創了光輝。給我輩留下了寳貴的精神財富,急待收集完善整理。德不孤,必有鄰,禮之用,和為貴。余自然而然地贊成並支持這一偉大壯舉。自願出資修撰本届《盧氏宗譜》。我們同奉一個祖先,宗族是血缘的羣體。家庭是社會的細胞。盧氏文化是華夏大家庭裡孕育産生的。國有史,方有志,族有譜。我們回顧歴史編撰家譜。就是策勵將來,告慰先祖,啟迪後人。我們奉行的是仁和義。遵循的是孝為先。仁、義、孝、道是我們族先祖傳家之本。

    此次編撰大聨合《盧氏宗譜》人人都為盧氏家族做了力所能及的貢獻,在此表示衷心感謝。歷届修譜執事人員盡職盡責,為我們承先啟後,繼往開來,樹立了光輝榜様。特别是本届大聨譜工程中,先启宗老,年逢八十六歳高鹷,但事必躬親,時時處處身先士卒,不顧舟車勞苦,數次與大家前往江夏山坡鄕龍堪盧,梅(海)公後裔宗親促膝交談;與應城龍集、潘集瑄公後裔回顧無譜無本難於尋根問祖之苦;與天門佛子山太銹公裔宗親商談中,大談無譜忘宗如孤雁,有譜思宗就有門之理;與漢川楊林溝季闊公後裔宗親商談聨譜合派事宜中,涙飛頓作,懇切地說:無譜就是失羣的鸿雁,猶如大海的『漂萍』。訴衷族人要船行大邦。正所謂:心相通,無所不通;道相同,心心相融。在他老人家和大伙的共同努力之下,失散六百多年的五大支宗親终於一一簽约了聨譜合派備忘錄,歸宗公允公大家庭。為盧氏家族建立了豊碑。……

    本届宗譜工程圓滿告竣,是大家共同努力精心工作,克服各種困難阻力,漚心瀝血付出的结果。是全體執事人員智慧结晶。當然還有許多遺漏,由於年湮代逺遷徙频繁,地址不祥。聨繫方式不祥。實難如願考查收錄,還望海涵。誠望後續賢達完善。

    本譜借助中華大族譜國際網络、中華盧氏網络、楚天盧氏網络的平台,及歷史文獻收錄的過去和現在部分名人軼事,閃光亮點。值得我們驕傲、自豪和敬仰。他們的仁、孝、禮、義、慈愛、德範、優良家風,深深感動了我們。是激勵我輩和來者學習發揚,更進一步為人類進步發展,和諧共處,幸福安康生活。努力奮鬥的力量源泉。

    余才疏學淺,文不成篇,欠闕頗多。恕未詳盡於序,只是譜成之時感慨萬千,略表衷忱,謹以此序告慰先祖,啟迪後昆。祈願盧氏家族後續俊杰,羣彦竸起,萬世繁榮昌盛。

    心心相印祭宗祖,脉脉歸源慰先賢。

    後昆千秋圖駿業,范陽盧氏永延绵。

    公允公後裔第二十一世孫繼惠敬撰

    公元2014年9月29日』

    二零一五年的四月四日和五日(清明節),部分参加慶典的宗親代表,在大風冷雨中,到分會場盧家嶺紀念碑園地,一起向列祖列宗祭祀。

    說起紀念碑園地,使我想起幾年前,讀到一個發生於明代初年洪武、永樂年間的大移民故事。原因是元朝末年,中華大地上綿延着十多年的戰亂,明太祖朱元璋為了要改變赤地千里荒無人烟的狀况,就强迫大批移民。從人口眾多田少的山西,移到地廣人稀的河北、河南、江浙一代荒無人迹可怖景象的地方。那是一個波瀾壯闊、可歌可泣的歷史大事件。雖然已經是六百多年前的事,先祖們遷徙的悲壯故事早已逺去,然而,在山東、河南、河北、北京、安徽、江蘇、浙江等地,遷徙先祖留下的子孫們,不時於清明節,還返回『山西洪洞大槐樹尋根祭祖園』,舉行尋根祭祖大典。那是他們的根。二零一一年的清明節(四月五日),是在洪洞舉行的第二十一届大典。

    在當時,强迫移民對千家萬户安居樂業的山西人們,天倫合歡的家庭來說,不僅僅是一場災難,而且是要背井離鄕,是要家破人散,難以接受的大災禍。歴史匆匆而過,當年的古槐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風塵中。洪洞大槐樹已經成為一個無數移民後代們情感的寄托。

    所幸我們的先祖,入楚始祖公允公不是被强迫移民來的。如今公允公後裔從二零零九年起,在湖北天門盧家嶺的『盧氏公允公世系先祖碑園地』祭祖,與山西洪洞大槐樹尋根祭祖園,舉行祭祖大典相比,有更為使我們欣喜的重大意義。對我來說,這祖碑園地就是公允公後裔的根!

    在這段忙碌處理宗族事務的歳月中,使我更領悟到在人類繁衍的歷史長河中,一個人是多麼的渺小,生命是何等的短暫。但人類發展的歷史車輪,却是由這一代一代短暫的生命推動的。在《盧氏宗譜2013年版》中,就記錄了這一代一代人推動歷史車輪的脚印。我看到一代一代的先祖名册,因循自然法則家族的起落興衰,一時就會想到他們當時的農業社會,安居樂業,和自然儉樸的生活情景。可是一想起,不時的天災人禍,逼得民不聊生,被迫逺走它鄕或流亡海外,我心中感慨不已!在宗譜中,看到後代失考或失傳的史實累累,比比皆是。雖然在中國歷史上不算是稀奇的事,但是他們畢竟是公允公的後裔,與我們有血缘關係的親人們!

    在我研讀和思考的同時,深深體會出祖先們對後代子孫,悉心在家族中安排子孫出嗣或入嗣的用意,和取名字的用心。早年的中國,除了姓氏之外,大多依照族裡的輩分取名,三個字的名字中,只剩下一個字了。為了對後人們無限的期望和誠摯的寄望,都用吉利、做人、美好之類的字彚,先祖們當時用字的選擇非常嚴謹,而多有特殊的意義。有意義的好字當然很多,但家族中人丁興旺,所以宗譜中同名的人不少。隨着時代的變遷,社會型態的轉移,尤其是在新中國成立之後,簡體字的推行,用單名的人越來越多,加上社會接受同音不同字的認同,姓氏(如卢姓),輩分和名字的真正意義都消失了。從名字中,看不出彼此的血缘關係。農業社會的轉型和科學的急速進步,人口遷移的機會更加频繁,將來修譜的工作就更是困難了!

    最後,我謹代表我們在海外的家族,向這次参與修譜,由德高望重的先启叔(輩分最高)帶領的義工團隊,致最高的敬意。希望我們盧氏宗族繼續團结,以『和』為貴,在『家和萬事興』為本的康荘大道上邁進。這套宗譜將是你們留給子孫後代,最珍貴的宗族文化遺産!盧氏宗族的祖祖輩輩,子子孫孫都會感謝你們的。在逺隔千山萬水的海外異國他鄉,讀《盧氏宗譜2013年版》之際,我寫這篇文章,留傳後世,以留作永遠的紀念,也是慶祝這次編纂宗譜工程大業的圓滿成功!(寫於2015年)

    附記:根據這篇《慎終追遠》一文,我用簡體字做了一個幻燈秀。它的後記是這樣寫的:

    【部分內容以《在美國讀家譜》為題,於二零一五年五月二十四日在《世界日報》的《世界周刊》第1627期發表。北美發行的《世界日報》是在海外最大和最暢銷傳統性的中文報紙,僅用傳統字體,行銷全球。為了使我們盧家在大陸的後代閱讀方便,我盡量在幻燈秀中用簡體字,盼望他們有機會看到這個幻燈秀。只有《盧氏宗譜》和『盧家故事』中的『盧』字用傳統字體,因為那是它們的書名或店名,不宜更改。但望有朝一日,我們『卢』姓能恢復為原字『盧』。因為那是我們有兩千多年,而有特殊歷史意義的姓氏,不是一個時代能隨意更改的!】

    (二)盧氏兆麟公支移居海外簡記

    盧業鑣【摘自《盧氏宗譜2013年版》】

    當我們與人對話,常說願聞其詳這句結尾詞。

    當我們與祖宗對話,也想願聞其詳時,祖宗早已不在身邊述說他們的故事,後代子孫,只能從鳳毛麟角的資料中,去尋找蛛絲馬跡。

    我們所知祖宗之事,是從先祖父成瑜公(1862-1945)的爪龍潭支譜序開始,繼之的是祖碑載文中,提供的一點信息。當我們掩卷之餘,常嘆祖宗為什麼不多告訴我們一些呢?

    援此,我以長兄的身分,簡敘先父母的這一支,如何於一九四六年,在困境中離開中國大陸,相繼渡海移居台灣;然後於一九六一年起,先後來到美洲大陸的。以供後世子孫,日後尋根探祖的參考資料。

    先父先開公 (諱兆麟1900-1978),廟岡嶺仲亷公的後代,公允公入楚後的第十九世孫。先慈裴氏文英 (1902-1973)。他們育有我們姐弟五人:業芳 (女),業鑣(這篇文章的作者),業偉,業裴和業竑。生在那個時代的中國人,國家多難,一生都處於社會不安,家人離散的苦境。

    雖然父親是讀法律出身,但是他的前半輩子,一直到一九四六年,離開大陸的近三十年生涯中,都是在湖北各地從事教育工作,殷殷不倦的教育學子,作育英才。

    一九三八年,日軍占領武漢,湖北所有中等學校,在省主席陳誠的策劃下,全部遷移到湖北西部山區(鄂西),成立聯合中學。父親帶著學生抵達咸豐之後不久,省政府下令徵收大面積的土地,任命先父為建修委員會的委員之一,在艱難的環境中,負責籌建『湖北省立聯合中學咸豐分校』,創建校園,興建所需的教室,大禮堂,學生宿舍和教職員宿舍。那是咸豐中學的誕生。爾後出任咸豐中學校長,直到抗日戰爭勝利後,一九四六年復員還鄉。咸豐中學是現在湖北省咸豐縣第一中學(咸豐一中)的前身。

    隨後國家社會的大動亂,使無辜的老百姓,生活艱苦已極。為了生存,離鄉背井,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連根拔起,流亡海外。自一九四六年起,先父母先後離開大陸,移居台灣。在時代潮流的巨浪中,努力地奮鬥了一生。

    在台灣,我的三個弟弟業偉,業裴,和業竑都很幸運地,完成大學教育。畢業後,能有機會赴美深造。父親對這個家和我們的學校教育,負起了最大的責任,是一位難得的好父親。可是我們的家庭教育,則完全得力於母親。她無私地奉獻,挑起了家庭的重責大任,當家作主,設法使我們溫飽,在戰亂中把我們撫養成人。父母親在台灣的二十餘年的歲月,才是他們真正長期相聚的好日子。

    在我三個弟弟來美國的年代,台灣的社會還是很窮。出國的費用都是設法借來的,到美國之後就要歸還。留學生大多是乘約有十多個鋪位的招商局的貨船,或者台灣復興航業公司的貨船。一群年輕學生,在太平洋的風浪中,暈船的情形非常嚴重,花了個把月的時間,橫渡太平洋,到達美國西海岸卸貨或者裝貨的目的地。經過衛生官員、移民官員及海關人員檢查過關後,學生在那裡下船,他們在新大陸舉目無親。初抵美國,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沒有真正能夠用來過生活和上學的費用,加上語言的困難,提著簡單的行李,不知何去何從。有的人需要轉往他處,有的人需要找地方歇腳,在開學之前先得打工賺點學費和生活費再說。但是很少是有親友可以去投靠的。從此各奔東西。我的二弟和么弟都是這樣來美國的。

    么弟業竑是我家第一個來美國留學的。他於一九六一年的二月二十三日,在父母親的陪伴下,在南台灣的高雄港,上了貨船基隆輪。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橫過太平洋,到達美國西海岸的華盛頓州的一個小港。他滿懷著希望,決心,和憂慮,來到新大陸。上岸時,只帶著幾個小件行李,別無他物。東西南北,不知何去何從。直到一九六一年的六月,收到北卡羅萊那大學的助教獎學金後,就去就學了。

    二弟業偉於一九六二年二月,也是在同樣的情況下來到新大陸。

    三弟業裴是在一九六二年的五月,從台北乘飛機經冲縄島,關島,威克島,夏威夷,抵達加利福尼亞州奧克蘭城的。然後轉乘南太平洋公司的火車,兩天兩夜,經過加利福尼亞州,亞歷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到德克薩斯州休士頓城,州立休士頓大學註冊上課,開始了留學的生涯。

    一路上,他們的心情都是很複雜、沉重和不安的,因為當時誰也不曉得爾後台灣的時局,會有如何的變化和發展。在戰亂中長大的他們,這種想法和憂慮是很正常的。就這樣,他們平安地抵達新大陸。也是他們日後在美國成家立業、長期定居的開始。

    母親於一九七三年,在長期病後,在台北逝世。爾後於一九七六年,我全家從台灣移民美國,定居紐約;先父亦決定留居美國,不再尋歸,與兒媳孫輩,共享天倫之樂,以頤餘年;在大陸改革開放之後,先父逝後不久,業芳姐一家先後來美;母親的墓地亦自台北遷葬美國,葬於先父之側。至此,我們這一支全部的家人,都先後移居新大陸了。

    雖然先父是在我們兄弟之後,最後抵達美國定居的,但以輩分最高,故尊兆麟公為遷美始祖。如今,我們這一支家族,在美國已有『先、業、繼、啟、著』等五代了。成年的後代們分居美、英各地,各自都有美好的家庭,專業的訓練,受有良好的教育,在社會上立足,努力的服務人群,光耀門庭,使盧家的未來,更顯出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九一老人盧業鑣(公允公入楚後的第二十世孫)謹記(二零一四年二月於紐約)

    (三)八十壽有感談慎終追遠

    我一九三五年在湖北省天門市出生。按照中國的習俗,二零一四年是我八十大壽的生日。此時此刻,回首往事,我深深地感受到,人生就像是只有一張有去無回的單程車票或機票的旅程。而且每天演出的一場戲都是現場直播,沒有彩排的機會的。過去的一切都不能回頭,只能回憶!

    中華民族歷史悠久,祖先源遠流長,隨著社會的變化,或因天災,或因人禍,本來歷史上人類的輾轉遷徙,是自然而且很正常的事。我們家族早年先輩定居於山東省,後遷移到江西省。元朝末年,吾祖轉移湖北省,代代相傳,綿延不斷,至今已有六百多年之久,我輩(業)是公允公入楚後的第二十世孫。在一九四零年代的國共內戰中,我們這一支家族,在生活極為困難、走途無路的情況下,隨父母依依不捨地,離開中國大陸,移居台灣。然後於一九六零年代初期開始,家人先後遷居美國。我在中國的整個童年,從天門城關,天門東鄉劉家集,鄂西的咸豐,到復員還鄉,都是在外侵內患而造成國家社會的大動亂中度過的。

    多年來,每一憶起母親,就會想起天門東鄉的劉家集。劉家集鄉下是我們外祖父母的老家,是母親的根。我們兄弟是外祖父母家僅有的後代,而我是被父母指定的裴家繼承人。如今,那個農村對我來說,仍然維持著一種情感的聯繫。自從母親帶著我們於一九四二年,離開東鄉去鄂西投靠父親之後,七十幾年的歲月匆匆流逝,滄海桑田,人事全非,父母親早已離開塵世,我們也在海外已定居多年。一直到二零零四年的九月,二哥業偉和我才有機會返鄉造訪。由於世事永遠在變的現實,和無可抗拒的社會進步,那個村莊一切都變了。在我兒時記憶中的一些地標:劉家集的老屋、盧家祠堂、和那顆大皂角樹 …… 全都被拆除了。令我不勝唏噓!使我對那裡更加留戀!這也是我們在天門竟陵高中和盧市高中設立『盧氏紀念獎學金』的原因。

    在上世紀的末年,我很幸運地有機會,回到故鄉天門城關探親,總是匆匆的來,匆匆的去,在故鄉既無片瓦恆產,又無身分字號,應該算是過客。可是我心中對那塊地方親切的感受,仍舊會牽引我思鄉的情懷。對劉家集的感受更是如此!那是我童年時的駐腳處,那裡有我的童年。在那塊鄉土上,在母親循循善誘的教養,和母愛無所不包、無所不在的環境中,不知不覺地孕育了我日後純樸、簡單的生活方式,和平易近人、謙虛的個性。她為人處事的美德,也都深植在我的心中,對我一生有深遠的影響。走筆至此,我聞到那鄉土濃郁的芬芳氣味,一種讓我眷顧、讓我懷念的氣息……。

    如今,我已深深體驗到人事的變幻無常,往事煙雲,人已去,事亦非,祖父母和父母都早已離開了我們,思念之情,與日俱深。而故鄉呢﹖在台灣時,總覺得離故鄉遙遠,現在美國是離得更遠了﹗思之不禁黯然神傷,感慨萬千﹗

    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在中國的湖北漢川,有一組來自漢川和天門各支系約三十人熱心的盧氏宗親義工們,在幾位能才的領導下,從二零零九年四月開始挖掘、整理、傳承、宏揚家族文化,新建了光宗耀祖的『盧氏公允公世系先祖碑』之後,極力地在為宗族修譜的工作而努力。

    這次修譜,和以前不同的是:第一次將五大支家族聯譜;首次將宗譜電子化。因緣際會,我也直接加入了他們的工作團隊。記載五大家族自始遷祖公允公,從江西入楚後的六百多年來,二十六代近兩萬人丁的宗譜。這是多麼龐大而有意義的宗族記錄!在二零一四年的八月,我陸續收到他們近年來,收集和整理的豐富家族的原始詳細資料。在總編業功和繼桃兩位宗兄等能才的領導之下,齊心合力,有條不吝地把它們做成數千個電子文字文檔:包括各種有關人丁資料的圖表和表格,宗族活動的圖片,歷代文獻等等珍貴的家族記憶。當我收到這龐大的數據時,一時懼喜交加,無言以對,感慨萬千。恐懼的是我將如何能把這麼偉大的工程,數千個電子文檔,六百多年的宗族記憶,有序地做成卷冊,以流傳後代子孫。驚喜的是我遠在海外,有這麼難得的機會,去了解宗族事務。對我來說,這是一件多麼神聖而有意義的挑戰和應盡的義務!

    二零一四年的八月,是我一生中難以忘懷的歲月!在此後的幾個月中,白天、晚上、即使在夢中,我都是與入楚始祖公允公,和他生後的幾十代裔孫們,生活在一起的夢幻世界裡!幾個月來,日夜隨時如有所思,立即就付諸行動,進行作業。這樣的心情和思考的過程,都是與盧氏先祖們的過去息息相關。

    經過了幾個月的細心思考,策劃,解決電腦技術方面的種種困難,日以繼夜的努力研讀和了解宗族的過去。在湖北參與工作團隊的熱心協助下,總算可以看到即將要付梓的卷宗版本,興奮不已。其間遇到的電腦技術的困境,和其它各種處理龐大資料相關的問題,真是一言難盡!

    我這次有幸的直接參與處理宗族事務,使我在海外八十大壽時,才有機會了解盧氏宗族的過去。包括兒時在天門市東鄉劉家集逃難時,不了解的問題:為什麼那裡會有盧家祠堂?附近住的盧姓居民和我家是什麼血緣關係?隔壁鄰居昆照爹才十來歲,為什麼比我高兩輩?…… 現在都知道了!

    因此,讓我有機會找出了我曾經不解的疑問,同時也使我開拓了對盧氏宗族的視野,和我們這一支系在宗族中的定位。現在我整理的我們這一支,自祖父成瑜公以降的家族繁衍的資料,可以完整無缺地留給在海外生長的子孫後代。健全的家族制度,是促進家庭、家族和國家、社會和諧的動力。俗語說:沒有記憶,就是沒有未來。一個家族的過去,對後代子孫來說,是何等的重要。我是相信『兒孫自有兒孫福』的長者,不會為他們的未來而憂慮,也無法擔心他們兒孫後代的去向,可是我能做的是留給他們家族的記憶和過去!(寫於2014年)

    第三章 懷念我敬愛的父母

    (一)慈母春暉

    在戰亂中,父母總是過著聚少離多的日子。一直到一九四八年初,遷居台灣之前,都是母親隻身撫養著我們。隨著時光的流逝,七十幾年的歲月一晃就過去了。兒時的生活情景,雖然漸漸地模糊了,但是那些和母親在一起,溫馨的生活細節,是永遠不可能在我記憶中消失的。

    為了緬懷敬愛的母親,二零零四年,二哥和我完成了一次尋根之旅。我們從海外不遠萬里,走訪了那個很偏僻、離湖北省故鄉天門市不遠的一個農村,劉家集的南上灣。村中的族長熱烈歡迎我們的到訪,表現出的親情和鄉情,使我感激之至,終生難忘﹗居然有幾位八十多歲的村民,還記得當年我家的許多往事,和我們兒時在那裡的生活情景。那裡是我們在抗戰逃難時,住了三年多(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二年)的已故多年外祖父母的老家,也是母親祖先的根。後來,母親帶著我們,於一九四二年離開那個農村,遷回天門城關。不久後去了鄂西,投靠在後方的父親。此後就再沒有去過,也從來不曾有過從那裡來的任何音訊。

    趁大家閑談之際,我信步屋外徘徊,環顧四週,深深地體會到人事的變幻無常,往事煙雲,人已去、物亦非。我家的老屋,已經被拆除了。記憶中屋後的那顆大皂角樹,永遠是我心中的『村頭老槐樹』,當年夏天乘涼的好地方;屋前禾場上的草堆,和雞鴨成群地在禾場上到處亂跑的景象,已不復存在。不遠處的盧家祠堂,也消逝了。唯獨村中的六、七間老房子,仍然存在。原來我家前面的禾場和附近的兩個池塘,也比我『兒時的記憶』中的小了許多。一切的景象都面目全非了。留下的僅僅是六十幾個歲月的風霜痕跡,有些荒涼的感覺。可是在附近不遠處的一大片農田裡,我看到一行一行的農作物,連田埂在內,都整理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令人感到一絲欣慰。

    儘管時空流轉,那個農村對我來說,仍然維持著一種情感的聯繫。因為我們是外祖父母家僅有的後代,而我是被父母指定的裴家繼承人。本來我的命運應該是留在鄉下,做一個農夫,照顧老屋,耕作外祖父母留給我的幾畝田地。然而,由於當時國家多難,和以後時局的發展,我的一生就出乎意外的,完全不是父母所期望的那麼回事。那次返鄉,除了希望能尋回我成長的記憶之外,就是去看看那個農村,住在那裡的族人,和祖宗留下給我的老屋。如今沒有看到老屋,令我有些失望,也有些頹傷。那天下午,在返回故鄉城關的途中,我思緒翻騰,久久不能自己。憶起那段逃難的日子,我就會思念我們敬愛的母親,是她隻身帶領我們,度過那些漫長而艱苦的時日﹗

    *  *  *  *  *

    抗戰開始後不久,日軍占領武漢,湖北所有的中等學校,在省政府的策劃下,全部遷移湖北西部山區,成立聯合中學。父親帶著姐姐,大哥和一個就學的堂姐,隨學校西遷。母親則帶著我們三個年幼的兄弟,和一個未成年的堂姐,留在家鄉,侍奉年高七十有七的祖父。一家三代,在離故鄉不遠的鄉下劉家集逃難。我記得在劉家集的老屋,是當時的典型農村建築,有簡陋的堂屋,臥房和廚房。

    當時我才不過五、六歲。所記得的,都是家中或者我身邊的一些小事。那時鄉下沒有電燈,沒有自來水,更談不上有其它什麼生活設施了。有日軍巡邏時,母親帶著我們,除了東躲西藏之外,還得把家裡好一點的東西,偷偷地沉在池塘的水裡。除了戰亂,社會也不安寧,夜裡都能聽到不遠處的槍炮聲,戰難中人們的生活過得都很苦。但是在我的印象中,似乎覺得生活都還過得去。那種感覺,一方面是我年幼無知,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母親心中的感受;另一方面,是有祖父和母親在身邊照顧我們。殊不知那幾年,家裡在生活上的困難與艱辛,全是由我們敬愛的母親,一個人擔當的。

    我們的祖父是讀書人,前清時代的秀才。在家鄉各地執教長達五十年之久。那段時間,他在盧家祠堂教書,我們三兄弟和堂姐,也都是他的學生。我們就是在他悉心教誨之下,啟蒙讀書的。在家中,我們經常聆聽祖父和母親對我們的耳提面命;很多談祖論宗的故事和做人的道理、禮儀、習俗等等,就那樣不知不覺地根植在我們幼小的心中,成為我們長大成人之後待人處世的準則。茶餘飯後家人也愛聚在一起,聽祖父和母親談些家常事,偶爾也有鄰居親戚來訪,屋子裡充滿親情,溫情和歡樂。那情景,一直到現在,還沉澱在我的腦海裡,使我懷念不已。在模糊的記憶中,那段在劉家集逃難的日子,在祖父和母親的保護之下,大家都總算是活過來了。

    一生中,母親對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的奉養,都是無微不至,以盡養育之恩。對姪兒女和姨姪女兒們,也是盡力的照顧。我記得在劉家集的那段日子,每當隆冬來臨,外面寒風瑟瑟,天氣嚴寒,冰天雪地的時候,夜間屋內也不暖和。睡覺前,母親會暗示我和弟弟,去祖父床上被窩裡睡覺,一個人睡一頭。目的是先去替祖父將被子弄暖,等他去睡覺時,我們就從暖烘烘的被子裡爬出來,回到自己床上,讓祖父可以舒舒服服,安安逸逸地就寢。母親的用心,是多麼溫馨的留在我們的記憶裡﹗

    那段時間,生活雖然有點苦,但是大致上沒有挨餓。外祖父母留下的幾畝維持生活的薄田,族親在耕種。那些在劉家集的親戚,看見母親帶著我們,老的老,小的小,沒主要勞力,在戰亂中生活無著,就給我們一點田。為了解決生計,母親開始鋤地種植各種蔬菜,如南瓜、絲瓜、冬瓜、胡瓜等等。還種一些玉米。春夏之季,瓜藤和瓜葉就快速地成長,爬滿瓜架或瓜棚,葉片長得大大的像巴掌似的,層層疊疊地延伸到各處。我們時時就到藤子裡去摘瓜,事實上,是到繁盛的藤子裡去找瓜。那幾年,餐桌上的各種蔬菜,日子一久,除了南瓜之外,其餘的我都吃膩了。也許是因為吃得太多,往後的幾十年,我都不大吃那些新鮮而有營養的冬瓜、絲瓜、胡瓜等等。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每一見到那些蔬菜瓜類的菜餚,就會自然而然地,使我想起我們敬愛的母親的操勞。

    每逢過年過節,依照家鄉的習俗,總有些村子裡的族人們互相走動送吉問安,濟濟一堂,非常熱鬧。端午節包粽子,中秋節吃月餅。尤其是過濃濃年味的春節時,家裡打掃得乾乾凈凈,母親在廚房忙個不停,做了一滿桌大盤大盤的菜。我們喜歡湊熱鬧,說幫忙也是很有限的,有時候是越幫越忙。過年時,放鞭炮,穿新衣,還有拜年時有壓歲錢可以拿。除了桌上豐盛的年夜飯之外,還有糖果、瓜子和各種應節零嘴食品。在那個社會裡,過年一切求吉利,大人是不罵小孩子的。因此過年成了我們最喜愛的一段日子,闔家上下老小同樂,家中洋溢著熱鬧的情景和歡樂的氣氛,說說笑笑,嘻嘻哈哈,有滋有味,其樂無比,真是一年一度的好時光。我們一時也樂以忘憂了,那可是逃難的日子。靜下來的時候,看到母親緊鎖眉頭,想到家人離散,也不知父兄和姐姐身在何方﹖

    *  *  *  *  *

    七十幾年的歲月過去了。每當憶起勇敢聰慧的母親帶著年幼的弟弟和我,在去鄂西的途中,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在漫天烽火中,長途跋涉,餐風露宿,好不容易平安地到達咸豐,與父親團聚。從天門到咸豐,雖然都在湖北省境內,大概了不起上千公里,可是那是一段非常艱辛的旅程。經過了一個多月,沿途穿越了日本軍隊,國軍,共軍,和土匪相爭的戰區。我清楚地記得,我們同行的一群人,如驚弓之鳥,途經一段大約八里路的戰區,不遠處傳來的槍炮聲,來自四面八方不同的軍隊。在那兵慌馬亂的狀況下,母親沉著冷靜地帶著我們探索前進。很幸運的,一路上我們只受了不少的驚嚇,沒有人受到槍傷。

    當時,從天門到咸豐的途中,有些重要城鎮(比如宜昌)被日軍占領。我們一行,須迂迴而行,先從湖北天門南行,經過湖南澧縣津市鎮,再北向轉回湖北,繞過日軍的占領地區。再經三斗坪,秭歸,到巴東。在湖南,人地生疏,在沖擠慌亂中,母親帶著弟弟走失了。在爾後的三天中,沒有他們的信息,我們擔憂已極。在惶惶不安中,母親在下一站要住的客棧裡,終於找到了我們。真是祖先積德,上天保佑﹗

    後來,雖然輾轉到了後方,從巴東到恩施的那一段行程,也是有驚無險。記得我們當時搭乘的是一輛『黃魚車』。『黃魚車』是順便搭載逃難的乘客,司機用以賺取外快的軍用車。車在群山峻嶺中,崎嶇不平而狹窄的黃土山路上,行駛數日。不時看到一邊是陡峭的崖壁,一邊是萬丈深淵,真是令人驚心動魄,險象環生﹗沿途還看到失事車輛的殘骸和遇難者的骸骨。我們乘坐的那輛敞蓬的軍車,在途中,也出了一次車禍,和對行的車輛在狹窄的山路轉灣處相撞。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剎那,是母親摟著驚恐萬狀的我們。很幸運的,我們都只受了點輕傷。對行的那輛車則不幸翻入深谷。我們的車立即離開現場,繼續向恩施方向行駛。那一幕幕難忘的艱辛旅程,都是偉大的母親無畏地保護著我們﹗

    *  *  *  *  *

    抗戰勝利後的第二年(一九四六年),我們一家四口,從咸豐動身,沿長江從巴東到宜昌的途中,我們在乘坐的小船上,看到暗礁處處,波濤洶湧,驚險萬狀的西陵峽。一路上看到不少復員返鄉時失事的船骸,使我們悲痛不已。回到故鄉,馬上就面臨著生活的問題。我們原來的房子,已經被日本軍隊拆除了,僅存了四周的圍牆,靠前面大門的,及靠後面的一點點地方,勉強可以作為棲身之所。父親立即隻身去武漢,設法找工作謀生。二哥也隨著去武漢上中學。一直到一九四六年十二月,父親離開武漢,到台灣去工作的時候,家裡的生活都是在很艱難的日子中度過。那時,姐夫和姐姐一家住在武漢,大哥在南京工作。自從復員返鄉之後,家裡的一切重責大任,又都由母親一人承受,她任勞任怨,獨自排解,忍受一切痛苦。就因為抗戰期間,全家分散各地,受盡了家人離別之苦,所以後來父親(在台北) 和母親(在天門) 之間的討論,到底是全家遷居台灣,或者是父親返回故鄉,就是怕將來時局不定,又有分散的可能。

    記得是在一九四八年初,一個寒風刺骨的冬天早晨,天還沒有亮,母親、我、和弟弟在天門城關南門城外,搭乘一輛去武漢的汽車,去了武漢。然後和二哥集合一起去台灣。就在那一天,我們永遠離開了,我們祖先居住了幾百年的故鄉,湖北省天門市。從武漢到南京,坐的是輪船。從南京到上海,是大哥陪我們乘京滬鐵路的火車去的。大哥在上海送我們,上了招商局的中興號輪船之後,我們就依依不捨地,離開了中國大陸,去了台灣。抵達基隆港的那天,是一九四八年的三月二十七日。

    *  *  *  *  *

    在我童年時,父親都是在武漢工作,母親在故鄉悉心侍奉祖輩,養育幼小。雖然父親是我們的家長,對家庭盡責,對我們的教育非常重視;可是母親是對我們家貢獻最大,影響最深的人。我們小的時候,每逢夜讀,她都會坐在我們身邊,守著我們自習。她鼓勵我們上進,教導我們獨立。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我們的典範。我們能被教養成人,父親在外能安心工作,專心敬業,沒有家累的後顧之憂,都歸功於母親的才智與賢慧。

    一九七三年,母親在台北病困時的後期,病情漸漸惡化,精神恍惚。每聽見門外有動靜,或者父親關大門時,她常常會用微弱的聲音說:『業裴還沒回來,不要把他關在外面了。』吃飯時,她也不時地會念起我。其實我早已離開她去美國多年,在她的心中,我就是代表了我們諸弟兄和姐姐。遺憾的是當我從美國趕回台北探望她時,她已經因病不治,永遠離開了我們﹗

    如今母親離我們而去,已逾三十多年了,她卻依然那般鮮明的,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留在我們的記憶裡﹗(寫於2005年)

    (二)母親,再見了!

    一九六二年五月四日,當年過花甲的父母親把我送走的時候,是在台北的松山飛機場。記得那是一個晴朗,碧空無雲的大好日子。五月初的台北,天氣並不熱,我還穿著一襲西服。雖然那是我在一九四八年,跟隨母親從大陸遷居到台北後,第一次離開台灣,來美國繼續求學,但是那是一個很愉快、興高采烈的離別場合。父母親當時對我露出的親情與溫情,依依不捨的情景,不難想像。在飛機場的候機室裡,我不時地和送行的父母,未婚妻賽瓊,親朋好友話別。母親還一再叮囑我,隻身在外要好好地照顧自己、要爭氣。當我走向停在遠處的飛機時,不禁流淚。頻頻回頭向送行的人們揮手時,他們也在揮手,我看到父親眼孔也濕了,但在他有皺紋的臉上,現出微笑。母親也是在淚水中,顯現出些微的笑容。他們在機場對我的祝福和囑咐,我永生難忘。他們是多麼地心疼我﹗

    帶著親朋好友的祝福,帶著美國大學給的獎學金,帶著一顆年輕的心,及不平凡的理想,希望與決心,我興奮地離開了台北,來到新大陸繼續念書。不料那次在台北機場愉快的臨別,竟然成了和母親永訣的日子。我對她說的『母親,再見了﹗』竟成了我對她說的最後訣別的話。

    離開父母十一年,是一段漫長的歲月,我早已經在美國成家立業。在工作和家庭兩忙的情形下,經過了幾個月的準備舆計劃,對工作做了適當的安排後,我們於一九七三年七月十一日,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一家五口,從馬里蘭州玻鐵磨城的機場,途經舊金山,夏威夷,返回台北,興奮不已,我以為很快就可以見到母親了。那是賽瓊和我離台後的第一次回家。對孩子們來說,更是他們第一次去到中國人的社會。那次的返鄉,完全是探親,但是到台北後,竟然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們一行於七月十二日午夜後(即十三日)平安抵達台北。在機場就看到父親,岳父母,大哥大嫂姪兒姪女,和很多來接我們的親友們。看到他們的衣襟上都有一塊黑布,在興奮中,我也沒有覺得有甚麼異樣和驚駭。不一會兒,我就曉得我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母親等不及我們返鄉,在我們到達台北之前的兩個星期,因病不治,而永遠離開了我們﹗使我悲慟萬分,不敢想像那是真情。我等了十一年首次回家探親的興奮,立刻就消失了。

    原來母親已於六月二十八日謝世。家人在等候我回去,決定一些後事和準備安葬等事宜。實際上,在我們離開美國之前,從大哥的越洋電話中,賽瓊就知道我母親去世的信息,但是家人決定不要讓我知道,以免我傷心。並且她把帶給母親的禮物,也都從衣箱行李中拿出來了。母親在久病多年後過世,並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雖然如此,我仍是難過萬分,悲傷不已﹗

    在抵達台北後的第二晚,我獨自徹夜在殯儀館守靈,四周一片死寂。在暗暗的燈光下,陪伴著安祥地躺在靈床上的母親,我心中真是五味雜陳。我傷心,我悲痛,我止不住淚流滿面,不禁想起很多兒時,和母親在一起的情景。在母親的遺像前,默默地看著那隱隱綽綽的音容笑貌,也使我憶起和母親在一起的溫馨甜蜜時光。她過去呼喚我的聲音,猶在耳際,如今已成绝響。

    同時,賽瓊帶著三個孩子(七歲,五歲和四歲),住在台北她父母的家中。在孩子們年幼的心中,一定不會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時候,大哥和他的家人住在離台北不遠的新竹。他和父親負責安排所有安葬母親的後事。我的岳父母也儘量幫助和安慰我們。所有那些親屬們,都使我們在那些悲哀的日子裡,度過還算不錯的生活。我們在台灣逗留了約一個月。除了隨從父親去新竹大哥家住了一星期之外,其餘的時間,都和父親一起住在台北。

    雖然那次的探親,變成了參加母親的葬禮,事後,我心中也感到很安慰。因為我們代表了,她所有在美國的兒、媳、孫輩,出席了對她的最後敬禮。在我們離開台北,返回美國之前,去了她的墓地好幾次,以表敬意。同時,我們也邀請父親來美國,和我們住一段時間,以解他對母親的思念之情。他終於於一九七四年七月成行。

    在返回美國的途中,自然地,縈繞在我腦海裡的,都是我敬愛的母親慈祥的面容、操勞的身影、和藹可親的形象。

    父親對這個家和我們的學校教育,負起了最大的責任,是一位難得的好父親。可是我們的家庭教育,則完全得力於母親。她無私地奉獻,挑起了家庭的重責大任,當家作主,設法使我們溫飽。自從我懂事之後,除了在鄂西和父母親在一起的一年多之外,一直到一九四八年初離開故鄉去台灣,都是母親隻身帶著我們,到處逃難。在戰亂中把我們撫養成人,受了不少的折磨,日積月累,身體的健康也就大受影響。父母親在台灣的幾十年歲月,才是他們真正長期相聚的好日子。

    母親剛毅堅忍,每逢重大病痛都幸能轉危為安,但元氣因之大衰。多年來,糖尿病和心臟病纏身。一九七零年,因身體虛弱跌倒數次,從此一蹶不振,每況愈下,與孱弱之身搏鬥了三年多。在那段漫長的時期中,母親行動不便,雖然有傭人照顧生活飲食,但是父親對母親的服侍無微不至。一九七三年,母親在台北病困時的後期,病情漸漸惡化,精神恍惚。最後,母親於一九七三年六月二十八日,以高血壓性心臟病在台北逝世。享年七十一歲。

    我們對母親恩重如山,情深似海,感謝她老人家的養育之恩。我們也以她為榮。可惜她一生勤勞,老年未得到我們的反哺,也未能看到我們努力的成果。遺憾地是她未能落葉歸根,回到日夜思念的故土;未能與久別多年、音訊全無、留在故鄉的女兒相認。更遺憾的是當我從美國趕回台北探望她時,她已經因病不治,永遠離開了我們﹗(寫於2009年)

    (三)憶慈父

    自從一九二一年起,父親即先後在湖北各地,從事教育工作,殷殷不倦的教育學子,作育英才。在抗戰期間,父親曾在鄂西先後任職於恩施的湖北省立教育學院 (國立湖北師範學院的前身) ,及咸豐中學的校長。直到抗戰勝利後的第二年,我們復員還鄉,返回故里。當陳友松先生任湖北省立教育學院的院長時,父親是他的總務長。復員返鄉後,先父在湖北省武漢工作,陳先生為國立北京大學教授。不久,陳先生從北京寄往武漢的一封信,促使先父在一九四六年底,離開了湖北省,去了台灣,才離開教育界的生涯。未幾,我們的家人投奔父親,永遠地離別了大陸故鄉。

    剛到台灣的時候,公教人員生活非常清苦,但父親和母親,仍然把我們的教育,放在第一線。我們兄弟們跟父母親住在一起,真正長期相處,是在台灣生活的那一段時期。那時候,父親公務繁重,但是他總是很重視我們的學業。一方面他會檢查我們的功課,晚上他做他的公事,也看著我們做我們的課業。另一方面是每一學期,他總會到學校去一次,既是拜訪班上的導師,也是察看我們上課的情形。在那一段中學的日子裡,對於他對我們的嚴格要求,有時也是不能接受的。為什麼同班同學的父親,沒有人也到學校突擊檢查呢﹖長大了以後,我們兄弟和父親談起那些往事,才能暸解他對我們默默的愛心及期望,讓我們沒有走上歧途,在學業上我們也沒有讓父母失望。

    由於家中經濟上的困難,弟弟和我心裡都很明白。在大專院校聯考的時候,我們都必須能進入在台北的公立學校,父親才能有能力負擔我們的費用。幸好我們功課的根底不差,也算相當努力,我們同時都考上了國立台灣大學。

    大學四年一晃就過了,很多同學都在準備出國留學。我們知道家中經濟能力有限,沒有做那方面的打算。父親卻很希望我們能出國進修,接受更高、更好的教育。並且告訴我們,有朋友會借錢給我們支付路費。感激父親的朋友對我們的支援,以及父母對我們的極力支持,我們三兄弟都很順利的出國留學,完成學業,改變了我們的一生。

    出國留學的前夕,父親為我們兄弟,每人準備了一本家中記事的冊子,記載著家中的歷史,及家中大事。用意是讓我們兄弟,在天涯海角,永遠不忘自己的家庭。那份冊子是他用毛筆寫的,留給我們最有意義的紀念品。在他給我們那本冊子時,他另外要我們抄寫祖父母的祭文。那兩篇祭文非常的長,父親要我們手抄的目的,無非是要我們切記家中苦難的過去,以及祖父對後代教育的重視及貢獻。

    一九六零年代中期,我們在美國的三弟兄,都已成家立業。父親於一九六七年,在台北退休。很不幸的,母親於一九七三年,在長期病困後,在台北逝世。父親傷心不已。母親在病中,行動不便,雖有佣人照顧生活飲食,但母親全依賴父親細心的服侍。他任勞任怨,儘量讓母親高興。為了讓父親減少對母親的思念,我們邀請他來美國探親,他於一九七四年成行。一九七六年,大哥一家從台北移民美國,在紐約定居。最後,父親於同年十月亦移居美國,與兒媳孫輩,共享天倫之樂,以頤餘年。到那時,除了姐姐一家之外,我們全部的家人,都先後移居新大陸了。

    在一九七六年十月,大陸的政權,經過了一段史無前例的浩劫,十年的『文化大革命』,於一九七六年結束之後,漸漸地開放了一點。美國和中國大陸之間的來往,也漸漸地有了點曙光。在自由世界生活的華人們,也漸漸嘗試著去聯絡在那裡的家人及親戚。當時我們也迫不急待地,去試著尋找我們的姐夫和姐姐一家。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在我們大家的摧促及鼓勵之下,他寫了一封短信,寄去天門。看看是否會找到姐姐、姐夫。因為沒有詳細及可靠的地址,在信封上還寫了一點尋人之類的資料,希望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信中寫的,就是一些報平安的字句,並告知一點我們這一大家,在美國工作及生活的簡短的情形。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八日,福音天降,這封由美國寄至『湖北省天門城關北門儒學舊址教師進修學校探交』的家書,輾轉送到了姐姐的手上,欣喜萬分。幾十年來,家人到處漂泊,生活艱苦,總算最後又聯絡上了。除了極度的興奮之外,最使她遺憾的,是得知母親早已去世,再也見不到母親了;驚奇的,是我們全家如何移居美國新大陸的。她的回信是在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在堪薩斯州二哥家中收到的。大家都高興不已。就那樣,父親與斷絕了音訊近三十年的姐姐一家,聯繫上了。的確是家裡的一件大喜事。那時他心境愉快,精神體力極佳。心想他們父女終有一天會見面的。

    在歡欣之餘,父親也設法尋找他的恩人,陳友松教授的下落。試了幾次,去的信都沒有結果。

    在往後的日子裡,我們和姐姐、姐夫之間的聯絡不斷,信件及照片的來往頻繁,除了我們大家,都和他們的家人通信之外,父親是和他們通信,及聯絡的總負責人。每次收到來信,愛女情深,都高興極了。然後,將附本分別寄到我們四個兄弟家。那是他在晚年,精神上最快樂的一段時期。可是好景不常,那樣的好日子,只過了一年多,我們慈祥的父親,不幸於一九七八年八月三十日,在堪州病逝。我們非常傷心。在父親去世之後,二哥、二嫂就成了和姐姐聯絡的總負責人了。

    父親在美國生活的那段時間,和我們過了一段很愉快的日子。他對美國的一切都極感興趣,而且感覺到環境很新奇。看到我們的後院,勾起了他喜歡種菜、種花的嗜好。雖然那時他已經是年邁七十四歲的老人,但是身體健康異常。怡然自得,慢慢地照顧他的『花園』和『菜圃』。在孫兒們放學,從我們住家附近的小學,走路回家的時候,他總是去學校附近等候著他們,然後和孩子們一道回家。

    週末或者假日時,我們常陪他一起出外郊遊。除了遊遍在華盛頓地區的名勝和風景區之外,也陪他去外地旅行。我記得的是﹕去遊玩美國和加拿大交界處的千島湖;去費城參訪;去维吉利亞州華盛頓總统故居參觀;去尼加拉瓜瀑布欣賞風景;去觀看海軍『藍天使』飛行小組的精彩表演;等等。那些旅遊是父親和他的孫兒女在一起的大好時光。

    傍晚坐在後院乘涼,或在住家附近散步時,父親牽著我的手,總是和我談些以前在武漢、在天門、在咸豐、在台北、家中所發生的事情。對過去了幾十年的事,仍然是記得清清楚楚,一遍一遍的重覆談著﹕他在武漢求學的艱難過程;他的教學生涯;他為盧家買下的第一座,在天門的住宅;他考大學時的情形;他帶學生往鄂西逃難的經過;他對母親賢惠的稱許;以及他在抗戰前後,在武漢的生活情形。對於他的那些舊事,我們能接受及體會的程度,隨著年歲的增長,有很大不同的感受。那時,我們才更能珍惜那寶貴的時光,雖然故事依舊,卻又有不同的意義。我們所聽到的,是他老人家的智慧,學到的是老人家的處世態度,及為人哲學。

    在美國相聚的日子裡,父親除了跟我們談他的舊事外,他對我們兄弟們的事業,也非常有興趣。我們很能體會到,他對我們兄弟們的事業進展,很感到驕傲。他常常問我們工作上的情形,雖然他並不暸解我們的研究工作的真義,但是他很有興趣,聽我們對他的解說。每當我們在國內或去國外,參加科學會議後,他總是很詳細的,問我們會議的情形,參加人數的多少,以及我們演講的反應。在他的眼裡,我們無論是用勞力,用腦力,或用智慧,祗要努力,就是值得讚許的,他很高興地分享我們的成就﹗

    父親過世的消息,我們沒有立即著實地,告訴姐姐他們,以免他們傷心,沒有實現父女會面,暢談離別之情的願望。去信時,只是說他生病,住醫院等等。原因是希望他們能夠在心理上,有個準備,不至於對那突來的噩耗,而感到震驚。一直到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由大哥代表,給姐姐寄了一封很詳細的信,告訴她父親謝世的信息。姐姐他們收到信後,當然悲痛萬分。姐姐回信時,心情激動。感慨萬千地說,一九七六年聯絡上了之後,搬進了新屋,兩個木匠兒子,都相繼上了大學,女兒也從農村調到城關工作。正當她們情況一天比一天好的時候,父親就離開了她們。姐夫也寫了一篇,祭悼他老人家的祭文。想到三十年杳無音訊,好不容易聯繫上﹗聯繫上後竟不滿兩年,卻意外地忽告永訣,誰能不黯然神傷,涔涔淚下﹖﹗

    我常常想起很多父親和我們,在一起時的生活情景。每當憶起我下班回家之後,或者週末,在風和日麗,或雨後天晴時,他和我在社區附近散步,途中談到很多家中的過去種種,流溢著父子之間的親情,那是多麼高興、美好的一段日子﹗他那修長的身材,慈祥的面容,為人處世,及以身作則的精神,一如昨日活在我的心中。

    當我們敬愛的父親,離開我們之後,當時我們也曾流淚,也曾難過,但我們馬上收斂起我們的悲哀。因為我們用更多的追憶去懷念,這位養育我們的偉大的父親。他的一生,雖是清苦勤勞,但他留給我們的典範,使我們都能力爭上游,好好做人,我們以能為他的兒子為榮。

    父母親去世後的幾十年來,他們的音容笑貌,卻時刻縈繞在我們的腦海裡,他們的慈愛,永遠溫暖著我們﹗永遠活在我們的心裡﹗我們感激父母親,對我們的栽培,及撫養我們長大成才的一番苦心﹗父親和母親的一生,為我們子女樹立了良好的榜樣,在困難的環境中,為我們的教育盡了最大的努力。

    最後,我要提一提的是,我們已於二零零三年三月,將母親的墓地從台北遷葬美國。我們所有的兄弟和姐姐,在堪州齊集一堂。於三月八日早晨,在凜冽的寒風裡,在他們的子女、孫、曾孫輩三代人的祝福下,終於在母親去世後的三十年,將她安葬在父親的身邊。也實現了我們的宿願,讓父母在黃泉之下相依為伴。願他們在天之靈,得以安眠。(寫於2006年)

    (四)父親,再見了!

    父親在一九七六年十月,二度來美國時,也是和一九七四年一樣,先在堪薩斯州的曼城二哥家停留。不同的是這次計畫在美國長期定居。半年後一九七七年的春天,父親離開曼城,飛往東部。第一站是我家,然後準備轉往么房、大房。一九七七年的秋天,父親從我家到新澤西州去跟弟弟他們生活的時候,他覺得體重減輕,喉嚨不舒服,進食困難,吞食物有些略有不適。十月,由弟弟陪同,前往醫院求診,旋即住院檢查。檢驗結果,卻診斷是不治的食道癌。當我們家人聽到那個信息時,真似晴天霹靂,震驚不已﹗

    在住醫院的期間,父親非常稱讚醫生和護士服務態度的良好精神,以及工作人員,對病人的極力照顧。他暸解食道癌的嚴重性,卻勇敢的面對現實,接受五十二次的輻射治療。出院後,都是由弟弟或弟妹開車送往醫院,或為實施照射,或為抽血檢查,或為與醫生會談。為了減少弟弟上班的不便,他們一大早就去醫院,父親總是第一個接受治療的病人。次數一多,副作用大,他很少埋怨,總期望輻射治療,能阻止癌細胞的生長及擴散。其間弟弟和弟妹兩人的辛苦,可想而知。

    那年的感恩節,正逢父親七七華誕。父親向醫院請了兩天假,回到弟弟寓所。我們的家人從各地趕去,聚在一起,可算是十分熱鬧。名為過節,實為祝壽。家人們祖孫三代,在一起慶祝他的生日,使他有機會見到他所有在美國的兒孫輩。祗可惜姐姐一家未能參加。大家心裡都明白,我們與父親同在的時日無多,內心焦慮、不安、著急、擔憂,但外表上大家都很鎮靜,沒有顯露出任何給他送行的跡象。他很高興,一家人能在那個佳節聚在一起,在歡樂中卻多少有些感傷。那是他最後的一個生日。

    次年三月,為了更便於照顧他,二哥、二嫂邀請他去堪薩斯州休養,並在住家附近的醫院繼續治療。在決定再回曼城時,老天仍眷顧父親,在那段艱挨的歲月裡,他親手抱到了曾孫,音捷和良菊的兒子啟明出生了。雖然姐夫和姐姐,在大陸老早就有孫輩(父親的曾孫輩),但是父親都沒有見過。啟明是父親見到的第一個曾孫。

    在去堪州的途中,我們接他來馬里蘭州停留了幾天。因為他惡疾纏身,罹患癌症,且病情日漸惡化,我堅持要陪他一起去堪州,以盡應有的孝心。他怎麼也不肯接受,還面帶著絲絲笑容,和怡然自得的神情,囑咐我不要送他去。這樣他就一個人去了二哥那裡。雖然後來我也去堪州的醫院探望過他,可是在玻鐵磨飛機場離別的那一刻,就是我們和我們的孩子們,向他說最後再見的時候。

    那是一個陰天。在機場短短的一個多小時,我心情是很沉重的,難過萬分。在大庭場合中,我也不能顯露於外表,只能忍氣吞聲地,送走了父親。平日去機場送親朋好友的機會不少,也送過父親多次。可是那一天,我自己也曉得,不是平常的送行,或說再見了。從父親的臉上,我也看得出他心中的感受。表面上,他裝著沒有什麼異樣,和平日一樣地,對兒、媳、孫兒、孫女,流露出偉大的慈愛。還把我們的小兒子抱在他懷裡,也和我們的三個孩子,談了一些他們在學校的情形。當他離開候機室,慢慢地走進飛機時,我很難過。除了向他揮手之外,連說聲『父親,再見了﹗』的勇氣都沒有。事實上,我當時也說不出來。等他消失在飛機乘客的人群中之後,我對家人說,要等到看他乘座的飛機起飛後,我們再行離去。當時的心情,真是悲慟,依依不捨,的確難以形容。我相信父親當時內心中的感受,也是一樣的。他也一定明白,那一別,是永遠告別了。

    在從機場回家的途中,我憶起了很多父親和我們,在一起時的生活情景。當我下班回家之後,或者週末,在風和日麗,或雨後天晴時,他和我在社區附近散步,途中談到很多家中的過去種種,流溢著父子之間的親情,那是多麼高興、美好的一段日子﹗想到那些,我心裡也漸漸開朗得多了。

    父親抵達二哥家後,身體時好時壞,唯精力衰退日甚於日。不久吃飯吞嚥困難,父親的主治醫生決定捨棄食道,在胃部開了個小口,而以皮管直通腸胃,直接灌食。開刀時,二哥和我坐在手術房外,心情複雜已極! 在那段日子中,在家裡每三小時,需灌食物一次,同時需用熱毛巾熱膚傷口。二哥和二嫂對父親照顧良多,日夜輪流侍奉,為他灌食,為他洗濯。

    一九七八年八月下旬,父親病情惡化,精神恍惚,語言不清,終於在八月三十日上午去世,享年七十七歲。當時二哥、二嫂、與姪兒都隨待在側。陪父親走完了他人生,最後的一段艱辛的旅程。我們想他一定還有些遺憾,那就是沒來得及與遠在故鄉天門的姐姐一家會面,以及沒法與母親同葬一穴。在他病困的一年中,二哥、二嫂、弟弟、及弟媳,先後對他長期悉心的照料,全力的照顧,付出很多心血,辛苦不已。我們在此對他們,致最誠摯的謝意與感激之情。

    當我聽到父親去世惡噩的時候,我喃喃自語『父親,再見了﹗您是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我們感激您和母親,對我們的栽培,及撫養我們長大成才的一番苦心﹗』回想我當時在玻鐵磨飛機場送他的情景,仍然不免唏噓。那時真是心痛,內心中悲慟已極,是我平生未曾感受的難過。

    第二天,大哥、我、弟弟,先後飛抵曼城,姪女繼玉也去參加了葬禮。葬禮按西方宗教儀式,安葬在曼城西郊的日昇墓園。幾十年來,每逢中國清明節,或美國歐戰國殤紀念日,二哥一家,均到墓前獻花。每次姐姐與諸兄弟們,去曼城團聚時,我們也都會到墓園獻花默禱。日昇墓園空曠,環境幽美,願父親在天之靈,得以安眠。如今,在故鄉已經找不到祖墳了。想不到因緣際會,在美國中部,沒有家人居住的堪薩斯州的曼城,竟成了我家在美國祖墳的所在地。我的父母和二哥都葬在那裡,將來這也是我們家人長眠之地。

    一九七四年和一九七六年,父親兩度來美國時,和我們居住了一段很愉快的日子。賽瓊表示,她一生未能和婆婆一起生活過,感到遺憾。但是和公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一切都還是記憶猶新。他們都對她很好,的確是她很敬愛的公公和婆婆。(寫於2006年)

    第四章 懷念芳姐和姐夫

    再過幾個月,就是姐姐在堪薩斯州逝世兩週年的日子。對妳懷念之情,油然而生。妳的一生,在外國人看來,可能是無法暸解的。但是在上個世紀的中國,像妳這樣因為時局所受折磨的人生經歷,比比皆是。自從大陸改革開放之後,近三十餘年來,在報章雜誌的新聞和文章中,從朋友談話的故事裡,看到的和聽到的類似的故事,實在是太多了。我們當然對那些無辜和不幸的人們,感到極度的同情。可是對妳的遭遇,在我們的家人心中,是何等地的悲痛和無奈!

    妳的童年和少年,雖然是和父母家人在一起,但是妳很小就住校上學,接受教育。爾後,抗日戰爭爆發,妳才十幾歲的初中生,隨學校西遷,隻身在外,到處顛沛流離,度過了沒有慈愛、沒有關懷、和在殘酷戰爭中成長的青年歲月。妳在湖北省立教育學院畢業後,去陪都重慶教書,得識楊學之同鄉。一九四三年,妳們在重慶結婚。直到抗戰勝利復員還鄉後,妳才有機會再見到父母親和家人。那時我十歲,也是我在懂事之後,第一次見到妳。

    姐夫出生於勤儉之家,其父畢生經商,家道小康。國立中央政治學校大學部行政系畢業,隨後在重慶國家總動員會議當科員。妳能夠和一位大學畢業的同鄉結婚,嫁入環境不錯的婆家,在當時中國傳統的社會價值觀裡看來,可謂是門當戶對,妳們的婚姻是多麼地美滿,妳是何等的幸運!萬萬沒有想到,後來在共產黨統治下的中國,這些優越條件竟成了妳們的致命傷,致使妳們日後在大陸受盡折磨,蒙羞數十寒暑,毀了妳們一生的幸福生活。

    一九四九年在中國歷史上,是一個大動亂的年代。國共內戰多年後,共產黨在大陸,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黨政府撤退到台灣。在那波瀾湧動的時代,有約二百萬的大陸軍民,跟隨政府撤退去了台灣。在撤退時抵台的同胞們,飽受了戰事中的浩劫。

    從一九四六年開始,妳的父母和四個弟弟都先後移居台灣。妳和妳的家人,未能即時逃離大陸,不幸的被關入鐵幕了。妳一九四九年五月十六日,從武漢寄給在台北的父母的一封信,收到時已經是十一月二十八日。信封上的郵資是二百五十萬元,可見當時中國大陸的情形,及通貨膨脹的嚴重性。那封信,只有幾句話,描述當時妳們的生活,富有緊張、危機、與不安的意識感。信是這樣寫的:『武漢已成真空,想見報載,兒等仍住原處,請勿遠念。附來證書一紙,寄存大人處。萬一將來台灣有事,則隨大人處理。特此敬請福安。芳兒敬稟五月十六日。』

    收到那封信後,從此音訊全無。我們在台灣,一直想念著妳和妳的家人。在一九四九年後,台灣和中國大陸之間的關係,極度敵對,雙方政府都不允許有人民之間的聯絡。我們完全不知道妳們的下落,生死不明﹗對我們家人來說,那是一段多麼漫長思念的歲月!

    一九七六年十月,父親二度來美國定居時,他也和妳的三個弟弟過了一段很愉快的日子。妳的大弟全家,早在三個月以前,也順利地移民來了美國,定居紐約。那時父親心境愉快,精神體力極佳。那時大陸的政權,經過了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後,美國和中國大陸之間的來往,漸漸地有了點曙光。大陸政府對人民的政治控制,也漸漸放鬆了一些。十一月二十三日,父親在我們大家的鼓勵之下,寫了一封短信,沒有詳細及可靠的地址,寄去湖北故鄉,看看是否會找到妳們。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八日,福音天降,這封從美國寄至湖北故鄉探交的家書,輾轉地送到了妳的手上,欣喜萬分。幾十年來,家人到處漂泊,生活艱苦,總算最後又聯絡上了。那時是妳們在生活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妳的回信是在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在堪薩斯州二哥家中收到的。大家都高興不已。就那樣,父親與斷絕了音訊近三十年的女兒一家,聯繫上了。那的確是家裡的一件大喜事。

    在往後的日子裡,我們和妳們家人之間的聯絡不斷,信件及照片的來往頻繁,除了我們大家,都和妳們的家人通信之外,父親是和妳們通信及聯絡的總負責人。每次收到來信,愛女情深,欣喜萬分。然後,將副本分別寄到我們四個兄弟家。那時父親心想只要妳出國探親的手續辦妥,他們父女很快終有一天會見面的。那是他在晚年,精神上最快樂的一段時期。

    可是好景不常,那樣滿懷希望的好日子,只過了一年多,我們慈祥的父親,不幸於一九七八年八月三十日,在堪州病逝。沒有實現父女會面,暢談離別之情的願望。事實上,妳在成年之後,和父母相處的機會極少,連見父母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在妳給我們的信中,妳很不願意提及妳們的過去。在那漫長的歲月中,雖然妳自己有教師的工作,但是姐夫和妳們的孩子們,受了不少的折磨。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受過大學教育的人們,在當時的混亂的社會裡,並不是好的資歷。我們家的背景,使妳們成為『逃台家屬』。加上姐夫家的過去,更使妳們被扣上『地主』的帽子。這一切的一切,不但妳們自己變成了社會群眾鬥爭的目標,而且妳們的孩子,也成了社會的犧牲品。多年來,妳們的三個孩子未能有上學,和工作的權利,過著沒有希望,和被社會壓迫的生活。

    當『文化大革命』時,中國大陸大部分的大學都關閉了。只有很少所謂家庭背景好的孩子們,能在極腐化的教育制度下,進入大學。『文化大革命』結束後,政府於一九七六年,宣布新的教育政策,不論年齡,或者家庭背景,大家都可以參加,政府主辦的全國大專院校的統一入學考試。那一來,雖然妳的孩子們,被剝奪了十年的珍貴的時光,但是帶來了他們期望多年念大學的機會。結果妳的兩個兒子,都於一九七八年,在第一次的招生考試中,進入了大學。不消說,他們的年齡,比一般的大學的新生大了十來歲。遺憾的是,那項值得喜悅的事實,是發生在父親去世後不久的日子。

    妳向中國政府,申請來美探親的事,在父親去世之前的一年多,就開始著手進行了。在腐敗和毫無行政效率辦事的制度下,一等就等了兩年多的時光才能成行。妳終於在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四日,抵達了紐約的甘迺迪國際機場。那時父親已經逝世一年多了。

    當妳及妳的小兒子走出機場機門的時候,滿面笑容。馬上見到了妳的大弟及四弟兩家去歡迎的家人,當然高興不已。我想當時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樣:歡樂,激動,及有多少要說的話要說。那些都是難以用語言,或文字來表達的。妳和妳的弟弟們有三十多年沒有見面,外甥則是第一次,見到外公、外婆家的親人們。照中國農曆來算,次日剛好是妳五十八歲的生日。當然我們不住在紐約附近的家人,都打電話去致歡迎及致賀之意。

    為了歡迎妳及外甥的來美省親及留學,為了彌償我們姐弟多年的離別之情,為了得來不易的團聚,我們聚集在新澤西州的四弟家中,過了一個好高興的聖誕節。全部在美國的家人都到齊了。那是我們在成年後,姐弟五人第一次聚在一起。那也是我第二次見到妳。遺憾的是我們敬愛的父母,都已經離開了我們﹗

    妳和妳的家人,從一九八零年代初期開始,都先後從中國大陸移民美國。此後的近三十年來,妳們夫婦和妳們的小兒子住在一起。另外兩個兒女也住在附近,就近照料。妳們生活安定,兒孫繞膝,身體健康,在妳們的兒、媳、女、女婿和孫輩的慇勤照顧之下,歡度餘年。雖然妳畢生從事教育工作,殷殷不倦的為國家教育學子,作育英才,直到一九七五年,按國家規定退休的;但是妳晚年在美國舒服幸福的生活,和妳在祖國辛苦了一輩子,飽受生活及精神的滄桑相比,豈只是天淵之別!妳晚年的處境,但望可以彌補一部分妳在大陸苦難的六十年。

    業芳姐(1921-2011)和姐夫(1912-2004)都是年過九十之後,先後因病在堪州逝世。妳們的兒孫隨侍在側,陪妳們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安葬在一起。妳是我們父母心中的愛女,是四個弟弟目中敬愛的大姐。因為歷史環境的原因,妳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是我們兄弟妯娌心中,永遠牽掛的家人。如今妳和姐夫在天堂,再也沒有過去在大陸那些惡夢中的『家庭成分』,『劃清界限』等等無法無天的政治鬥爭的問題了!(寫於2013年)

    第五章 大哥珍貴的家書

    二零一零年五月,我們夫婦走訪住在纽约、年近九旬的大哥業镳和他的家人,除了談天之外,還是談天。其實,這是我那次去紐約的主要原因。在閑談家中過去的生活時,大哥給我看他細心整理過的一些六、七十年前的家書。那幾十封信,是他寫給祖父、父母親、姐姐和我們三個弟弟的。當時,他正是血氣方剛、二十歲上下的小夥子,正值抗日戰爭勝利前後的幾年。因為我比他小十來歲,對我來說,那段家中的過去,是我不知道的家庭歷史。那些信的紙張已經發黃,字的墨汁也漸漸腿色,頗有歲月留下的痕跡。在當時的苦境中,他對家人的牽掛,對國家民族的憂心,對自己前途的惶恐,對家庭的艱難困境等等,字裡行間,都有很生動、很深刻、第一手的描述。我看到那些家書,如獲至寶!

    難能可貴地,是那些信在國家民族存亡之際,很困難的環境中收集後,日後跟隨我父親在播遷的歲月中,數度在家人中易手,漂洋過海,走了半個地球,從鄂西,川東,武漢,台北帶到美國。而且還在我們家人的身邊,保存了一個多甲子的歲月。那些信是大哥從一九四零年,念高中的時候開始,讀空軍機校,留學美國,直到一九四七年回國後,在南京任職的歲月中寫的。如今,七十幾年過去了。祖父和雙親都早已先後在湖北,台灣和美國離開了我們。在懷念他們之際,這些家書是何等地珍貴!

    *  *  *  *  *

    一九三八年,日軍占領武漢,父親帶著我堂姐、姐姐和大哥,隨學校西遷,遠走後方,以避日軍。到鄂西後各奔前程,家人離散,在困難的環境中,過著充滿互相思念的生活。過年過節時,更是如此! 下面這封信,是大哥在春節除夕,從四川銅梁寄給在湖北淪陷區的祖父的。

    『祖父大人萬福金安:

    拜別膝下,今又欣逢春節除夕,遡思離家在外,已度過此節者六次。宣恩、咸豐、彭水、復又咸豐而巴東,今日則置身於川東銅梁。適此團圓佳日,隻身他鄉,不能不謂有念歸之情。然勢事所迫,何能強耳。但願大人精神钁鑠,百年長生,待他日戰事平息,孫輩事業有成,齊返家園,共迎此更興歲月。長樂永福,並祝大人於此年節心身快樂。孫之來銅梁前,於離渝之際,已呈願為。孫父亦當更為稟知。此間一切生活均甚為規律,孫亦粗好,祈大人勿以我遠離親屬,無人管束,致會重踏覆轍為念。自當謹遵規章,履以教言,勵以上進。并於離渝時,奉匯千元孫父,轉奉大人,自量數目實微,然殷依之心,未敢稍離於大人也。今日孫重又進學校,菽水之奉,尚無有能為。三年後則又可入社會服務,斯時謹當倍於今日之微數,呈於大人之前。

    尚禱大人善體尊軀,努力加飡,并多方督導幼孫,俾有長進。肅此候年安。

    大孫兒稟上 甲申除夕』

    寫這封信的日期,應該是在一九四五年二月。那時候祖父八十三歲,因為信是寄往淪陷區,大哥在信中未能明確地告知,他已經於一九四四年,投效空軍,去四川銅梁,接受入伍訓練,隨即進入空軍機校,以報效國家。因為戰事日緊,沿途交通受阻,這封家信以郵路不通遭退回。信中對於祖父親切的問候、關懷與牽掛,哪裡看得出是出自一個離家已六載,才二十一歲的孫兒筆下?

    *  *  *  *  *

    等待了八年的長期抗戰勝利,在舉國歡騰慶祝的那些日子裡,大哥的信中,他仍然全神貫注於機校的課業和生活情形,戰爭的結朿,絲毫沒有減少他那種報國的熱誠。在成都和在銅梁的嚴格訓練,使他日後順利地在空軍服務數十年。

    一九四五年九月三日,是日本向盟國無條件投降簽字的日子。地點是在停泊於日本灣,美國海軍的密蘇里號驅逐艦上。盟國是由最高統帥麥克阿瑟將軍,率九個國家的代表參加,先行簽字。代表中國的是徐永昌上將,繼美代表之後,在日本降書上簽字。隨即其他各國代表相繼簽字。日本是由外相重光葵,及陸軍参謀總長梅津美治郎,代表天皇和日本政府簽下投降條款。這場歷史上的戰事,正式结束!

    我國經過八年的艱苦抗戰,損失慘重。最後勝利,帶給我們國家新的生機,全民歡騰,是不容置疑的。那時沒有電視的傳播,我年幼無知,又住在鄉下,腦子裡沒有印象深刻、全民歡騰的慶祝畫面。多少年來,在電視上,在報章雜誌中,一而再,再而三,看到的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四日,在美國紐約市的那張舉世聞名的照片: 一個水兵在時代廣場,擁吻一個素不相識的護士,那是一張多麼印象深刻的照片。

    我想當時在重慶,一定也有類似的慶祝活動畫面。我心想那時,尤其是血氣方剛的中華兒女們,一定都上街去瘋狂地慶祝去了。其實不然! 大哥在日本向盟國無條件投降簽字的當晚,從成都寫給媽媽的一封家信,是這樣寫的!

    『媽媽:

    在日本投降簽字的這夜裡,人們都是快快樂樂的。而我,回遡八年來的痛苦經歷,禁不住一人埋首於被中,深深地流淚了。這時,我心中真有說不出的難受,我不希望有人來安慰我。我只能讓我親愛的媽媽,來看出我此時的心境。在這夜裡,我凝視著窗外的星斗,似乎有重過著以往的一切,怎不使人心痛嗟淚呢!而我,這嘗過的苦味,也只有寄告於膝前,求一洩這悲愴的心靈。但是,我更明白,媽媽以及弟弟們,還有父親的苦難,更不弱於我。為甚麼我還要做這呻吟呢?

    而我終於要說出,我不能忘記在孩提時候,撫膝諦聽著家中苦難的過去和父母的操勞! 我不能忘記,大水淹沒之年,寄人籬下的生活,祖父的老邁以及處境。

    我不能忘記家中八年來的生活,以及自己饑寒的送走了這八年的歲月。所幸是家人平安無恙……。

    在咸豐讀書的時候,我有說不出的悲哀。……曾吐過血,胸部劇痛。好在這時的痛苦,只是兒一時感情的衝動……。到巴東後,在一場大雨滂沱的深夜裡,我擔起了沉重的行李,赤腳摸索於傍江的泥滑小道之上,行走數十里,來回四次,直到半夜,而幾乎送命。在萬縣的時候,身存僅兩角,而用到最後一文的情形。自酆都而至涪陵,負重日行數十里於荒山之間,因而患病。復沿烏江,改乘小船,夜宿孤地。同學病斃,我膝腳亦因跌傷中毒於高谷。痛倒數月,延至一年的病疾,身枕地板而度過寒冬,食包谷之不慣,出外覓食的情景。夜逃匪人,睏於道旁,同學日有死者。幸剩殘身,復又轉回咸豐,大雪紛飛之下,少有棉者預冬。在此多年中,饑而不飽之時竟多於常日。

    從漢赴巴而後狼狽去渝的情景,此都是終生不能忘卻的痛史。曾付與多少辛酸血淚,然兒不願與常人訴說這過程也。而父親又何曾知道呢! 且於心靈深處,招受更多刺激。生活的不易,權勢的白眼,富者的享樂淫泆。而自己家庭的日漸窮困,然我亦不以此為恥。相反的,而以此磨練自豪,我不以此小視我自己。

    我將更勇敢的來承受一切,未來更大的苦難。今後我當以家庭為重,因治國者,先得治家也。希望媽媽不要記掛我。並願我弟弟們,在你們歡樂美滿的片刻,不要忘了更多千萬受難的人們。的確,在勝利的時節,人們是歡騰的,但是誰又計量這勝利來臨的代價呢?

    寫至於此,心中感到輕鬆不少,痛苦也似乎沒有了。……

    最後,我很想能有一張家人的相片,聊解兒苦思的念望。

    謹肅敬叩福安

    父親膝前卽此叩安

    大兒 一九四五年九月三日』

    在信中,他輕描淡寫地說:『…… 禁不住一人埋首於被中,深深地流淚了。』我讀到他信中的字字句句,我覺得他應該是抱著枕頭,嚎啕大哭,傾訴他離開母親後生活的痛苦經驗。一個十來歲的初中生,隻身在外,到處顛沛流離,度過了沒有慈愛、沒有關懷、和在殘酷戰爭中成長的歲月,哪裡能夠在短短的一封信中,可以向母親說得完心中最深的感覺呢? 一言難盡都不足以形容的!

    我很幸運地能在異國他鄉,七十餘年之後,夜深人靜時,慢慢地去讀、去品味大哥的這幾十封書信。我也能夠深深地去體會,在他心智成長的過程中,那段歲月的生活經驗。這些珍貴的家書,是我們家族歷史的一部分,也是反應我們在所處的,大動盪時代和社會的背景中,一些上不了歷史書的一個升斗市民,真實的生命故事! 

    大哥在台灣退休之後,於一九七五年來美。次年,大嫂带着音捷和繼玉,從台灣遷居美國,在纽约市定居。他們在紐約的四十餘年,生活安定,兒孫繞膝,退休後,享受難能可貴的四代同堂美好歲月。不幸的是在大嫂生命的最後幾年,健康情況日趨惡化,在家人的悉心照顧下,於二零一七年二月十六日,在安詳平和中病逝,走完了她多姿多彩的一生。享年八十有六(1930-2017)。

    如今大哥在紐約兒孫繞膝,生活舒適的環境中,安度餘年。(寫於2017年)

    第六章 我敬愛的二哥

    二哥業偉(1929-2008)於一九六二年二月,從台灣乘貨船,到達美國西海岸的華盛頓州後,努力了幾年。在堪薩斯州立師範學院,先後獲得圖書管理學的碩士學位和歷史學的碩士學位。在堪薩斯州立大學 (Kansas State University) 任職的數十年中,在專業職場上努力進取,應付裕如。多年後,毅然決定自行創業,投身於房地產的投資和管理,事業非常成功。二哥和二嫂在堪薩斯州的曼哈登城,住了數十年,一直到二零零一年退休後遷居南加州,家庭美滿幸福,生活安定,兒孫繞膝,在二嫂的悉心照顧之下,過著怡然自樂的退休生活。其間身心健康,旅遊歐美各國。懷念故土,多次回國走遍了中國大陸。

    二哥一生為人正直,待人忠厚,除了建立他的美滿家庭之外,努力地為盧家這個大家庭的和諧與融洽,不遺餘力。二哥在我們的這個大家庭裡,是姐姐和四個兄弟中排行老三,是兄弟中的老二,我叫他二哥。他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很不平凡的環境中度過的。真是生不逢時,抗日戰爭時,家人逃難對他的學業和生活的影響最深。可是他的一生中,對這個家庭的貢獻最大。

    一九三七年,抗日戰爭發生。不久後,父親帶著姐姐與大哥,及三伯父母的女兒,隨學校遷移到湖北西部的山區,以避日軍。母親則帶著年幼的二哥,我和弟弟,以及年邁的祖父,大伯的女兒,留在家鄉,在天門縣城和鄉下劉家集一帶逃難。那時,他就是母親帶領的這部分家中最大年紀的了。雖然他也只不過上十歲,但是承擔了家中很多的責任,是母親的得力助手。

    一九四五年的春天,為了應付生活,母親決定帶著我和弟弟,到咸豐投靠父親時,二哥隻身留在故鄉,在布店當學徒,並照顧年邁的祖父。後來母親告訴我說真正的原因是怕他在途中,被抓去當兵送往戰場作戰。當祖父於一九四五年在故鄉謝世時,是二哥代表父母親和大伯父、二伯父、姑媽一起料理後事的。

    父親在一九七六年十月,來美國長期定居。很不幸地,父親於一九七八年八月三十日,在堪州病逝,他的安葬事宜是二哥一手籌劃的。

    在父親去世之後,二哥、二嫂就成了和姐姐聯絡的總負責人了。從做夢都夢想不到的願望,到最後姐姐和外甥的來美探親,美夢成真,真是一段很長又很艱苦的過程。其間二哥、二嫂對那件事整體的策劃,及一切細節上的處理與協助,不知打了多少次電話,寫了多少信,花了多少心血,才能夠讓那件大事,如願以償。對姐姐和家人早期來美國定居的一切安排,和日後幾十年來悉心的照顧,也都是二哥的功勞。

    此外,父親和大哥一家先後移民新大陸,所需要和涉及的繁雜手續,也都是二哥負責辦理的。他對我們這個大家庭的貢獻,真是功不可沒﹗

    二零零三年,當我們決定將母親的遺骨從台北遷葬美國時,其中一切在堪州曼城墓地的安排,也都是二哥負責辦理的。

    *  *  *  *  *

    一九六零年代初期,二哥、弟弟和我隻身先後從台灣來美國求學的時候,二哥和我在德克薩斯州一起生活了一年。對我來說,當時隻身在外,人地生疏,大家相互有些照應。一九六三年當我和賽瓊結婚的時候,二哥是以兄長的身分,代表父母親協助我們辦理婚事。可是對他來說,他認為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是我們在他生活上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照顧了他。爾後的數十年,他都對我們有不少的感激之情。事實上,我們又何嘗沒有受到他的照顧呢﹖

    二零零四年九月,二哥和我一起返回故鄉,參加一年一度『盧氏獎學金』的頒獎典禮。同時我們也回到劉家集,那個抗戰時逃難的外祖父母的老家。不消說,我們兩人都很興奮。但是二哥對那次的返鄉,在情緒上比我激動得多。原因是他當年年紀稍長,對故鄉的記憶和當時的生活情形,記得的比我多得多。在和親友的餐會中,談起他過去在天門生活的回憶,曾經數度哽咽落淚。回美國後,他興高采烈地把在返鄉所攝取的照片和錄影帶,作成了光盤,使我們的兄弟們,能有機會分享和欣賞那次旅行的經歷。

    後來,二哥和我在電話中談天,多半是在美國東部時間晚間十一點多鐘夜深人靜的時候。二哥住在西部的加尼福利亞州,我住在東部的馬里蘭州。好像那個時刻是我們談天話舊、閒話家常的最好時光。二哥很想再好好地、盡情地看看天門和劉家集,我們約好在二零零七年九月再度返鄉探親。後來不料於二零零七年三月,發現身患肺癌,因此再度返鄉探親的計畫而作罷。在他有病纏身的一年,通話更勤。雖然沒有甚麼特別重要的事要談,打個電話噓寒問暖,也成了我們相互關懷的習慣。那時他也知道,今生再有機會回到魂牽夢縈的故土,已經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醫生的診治和他自己的樂觀天性、堅毅勇敢的個性,得與惡疾抗鬥一年。

    在談話中,當然免不了談些家中值得懷念的過去,父母對我們的養育之恩,兄弟妯娌之間的親情。從故鄉到他鄉,從童年到老年,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們的話題。談起往事現狀,我們都十分珍惜,也相互慶幸我們彼此,都有不錯的人生際遇。在他逝世前的幾個月的日子裡,我心中意識到他和我們同在的時日無多,總是鼓勵他,盼多多保重身體和健康;安慰他,不時提到他的一生是值得慶幸的,他也同意他沒有甚麼好遺憾的事。

    幾年來,他希望能夠將他的一生的故事作成幻燈秀,以留給後代子孫,但始終未能動工。在病困中,在我的極力摧促之下,他總算寄給了我做兩張幻燈秀的照片。我收到照片之後,日以夜繼地替他做了一張光盤『中國之旅』。他收到之後,看了好幾遍,他和二嫂都很喜歡它。當然囉,因為那是他們自己的秀,故事是自己的過去,照片是自己選的,音樂也是自己決定選用的,主角是自己和有關的家人或好友,怎麼會不喜歡呢﹗

    當收到我做的第二個秀『難忘的歐洲之行』的時候,二哥已經住進醫院了。他幾乎每天都從醫院和我通電話。他告訴我他從醫院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第二個幻燈秀。可是很遺憾地他沒有等到回家,就永遠離開了人間。更遺憾的,是未能完成他將他一生的故事,做成幻燈秀的願望。在最後的一次電話中,我們談了不少的家事;他也重覆地叮囑我要好好地保重身體; 盡力地將『盧氏獎學金』繼續發揚光大; ……。放下電話後,我內心中的感覺好像他是將一切都對我做個交代,和我說『再見』似的。

    最後病情惡化,於二零零八年三月十九日,在妻、兒、媳和三個孫兒女的陪伴下,走完了他人生最後的一段艱辛的旅程,脫離苦海,在加州爾灣安詳地離去,享年七十八歲。他一定會一路走好,早日回到極樂世界。

    二零零八年三月二十六日,是一個風和日暖的日子。在美國西部的加尼福利亞州爾灣的一家殯儀館,親友齊集,參加二哥的追悼會。在莊嚴簡單的宗教儀式中,從堪薩斯州立大學退休的梁教授代表他的一群好友,陳述他們相識多年的哀悼之情,寄託哀思。

    自從一九六九年二哥到堪薩斯州立大學工作,和他們共事相識到現在,已將近四十年。其間他們一起聚餐,遠足,釣魚,談古道今,歡笑一堂﹗退休以後,又先後都搬到南加州居住,真是緣分!

    他們對家兄知之甚深,有如家人。梁教授對二哥的為人處事、腳踏實地工作認真的態度、孜孜不息敬業的精神和治學的勤奮與執著,推崇備至。同時還提到二哥處處為人著想,一生默默行善,幫助別人和經常捐助學生、親友和教會的義舉。

    在二零零四年八月,二哥和他們幾家朋友到南加州來盤桓,中午到了一家自助餐廳吃飯。飯後不久,正在談天說地的時候,一位女服務員氣急敗壞地過來,說她所服務的一桌六個客人,沒有付錢就溜掉了,而飯店老闆要從服務員的工資內扣除損失。得知這項消息之後,家兄一聲不響地從錢包內拿出錢來交給這位服務員。事後梁教授告訴服務員說世上富人很多,但有錢而慷慨、並且急人之難的人卻很少。今天妳運氣很好,遇到這位很慷慨的先生﹗這雖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從這件小事上,卻可以看出我二哥的個性和美德。

    梁教授在追悼會中最後表示: 在過去的那幾天裡,朋友們都會難忘他那永遠含笑的面龐,結棍的身材,帶有湖北口音的國語及晚年的微微發福。以這樣的一首詩結束他對我二哥的追思:

    盧兄高壽接近八十,得享天年,我們為他高興。

    不幸他已撒手塵寰,往生極樂,我們為之悲傷。

    人已遠,月空圓﹗

    祝他在天國裡平安幸福﹗

    在南加州的追悼會結束之後,將二哥的遺體運往位於美國中部堪薩斯州的曼城。於四月一日,家人從各地齊集曼城,隆重的宗教追思告別儀式,由我們乾姐姐的兒子孫雅各牧師親臨主持。在親友的祝福下,將二哥安葬在父母親身邊。曼城西郊的日昇墓園,墓地空曠,環境幽美,願二哥在天之靈,得以與父母親一起長眠。

    誠如名作家龍應台教授在她的《目送》一文中提到的:『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的確,我們今生今世,父母、兄弟、妯娌、姐姐、姐夫在一起同在的歲月,是一場多麼難得的緣分﹗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再也沒有二哥的電話了……﹗(寫於2008年)

    第七章 么房美好的一生

    (一)誤入藕花深處

    訪藥物代謝專家盧業竑教授

    訪問者:作家楓雨

    【感謝楓雨女士授權轉載】

    一九六八年春天的某個星期,全美生命科學會議正在新澤西州大西洋城進行。這次年會由全美生物化學學會、藥理學會以及其他學會聯合主辦,規模盛大。那天是星期五,年會已經進行了四天,這是最後一天。

    盧業竑(Anthony Y. H. Lu)正向會議室走去。他在密契根大學(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做博士後。此時他有些激動,因為幾分鐘後,他將要講演自己的第一篇研究論文,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在全國性的會議中發表論文。

    照以往的經驗,最後一天一般與會者不多,有些人已經提早離去。然而,當他走進會議室的時候,一下子楞住了:一間大約可以坐一百五十人的屋子,已經有很多聽眾,輪到他上臺時,室內已經坐得滿滿的,有些人只好站在後面。他們都是來自各大學及研究機構藥物代謝方面的研究人員。盧業竑有些緊張,他站在講臺上,環顧四周,打開自己的論文,四年半的博士後研究一幕幕閃現在他的腦海裏:每天單調又不間斷的實驗,失敗,再重新實驗……這一切的付出,不就是等待這一天嗎?他漸漸進入了狀態,鎮靜地開始介紹自己的研究成果,滿屋鴉雀無聲。盧業竑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當盧業竑結束講演時,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接著是一場更為熱烈的討論,與會者都被他的報告激動了,紛紛提出問題。盧業竑悄悄鬆了一口氣──他成功了!他還不知道,他講論的題目,竟是當年藥物代謝研究中最熱門的課題。

    一九六八年三月二十五日,生物化學雜誌(Journal of Biological Chemistry)發表了盧業竑的論文《水溶性的細胞色素P-450在脂肪酸代謝中的功能》。他成功地實現了把細胞色素P-450從細胞膜分離並仍保持其活性的重大實驗,完成了藥物代謝這一研究領域的重大突破,攻克了該項目十多年的堡壘。這篇論文的發表,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有極高的學術價值。他所提出的分離法,成為以後藥物代謝的主要途徑。在此後的幾十年裏,該論文成為常被引的一篇經典論文。盧業竑從此在該領域幾十年堅持不懈,直到退休,發表論文二百五十餘篇,並參加了註冊多種重要藥物的工作,獲得藥物代謝界很多榮譽獎項,成為德高望重的科學家。

    回想起進入藥物代謝這一領域,盧業竑說自己是『誤打誤撞』走進來的。『當時從北卡大學博士畢業後,加入我的導師 Minor J. Coon 教授實驗室的工作,就開始和他一起做細胞色素 P-450 的研究。當時我也不太知道這是一個很不好做的題目,做了四年半的博士後。有一年時間我每天要重複很多相同的工作,也不知道會不會出成果。但我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想想既然做了,就做下去吧。心裏當然也會很著急,因為博士畢業後一直沒有論文發表,日後找工作就困難了……可是,我不想半途而廢,也就不想別的了。』

    盧業竑當時年輕,沒有很多見解,他說自己進入細胞色素P-450和藥物代謝的研究純屬偶然。『誤撞』進一個很難出成果的研究,但是他卻成功了。這是偶然也是必然,因為成功總是給那些準備好了的人預備的。

    如果一個人自信地朝自己夢想的方向前進,同時努力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就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獲得成功。人生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我們『糊里糊塗』地走進了一條軌道,很多人由於各樣原因放棄了,也有人堅持走完人生。

    一九三七年,盧業竑生於武漢,抗戰爆發後,一家人回到湖北天門老家,盧業竑的父親則帶了武漢各校的年輕學生轉往湖北西部山區,擔任聯合中學校長。由於生活不穩定,盧業竑小學最多只唸了兩三年。一九四五年春,母親帶著盧業竑和他的哥哥一路走著去找父親,路上經過戰區,還有土匪、國民黨、共產黨的封鎖區。盧業竑自己都不記得走了多久才終於找到了父親。可是,一家團聚的好日子不到一年。抗戰勝利後,一家人滯留在西部,因為沒有人來接替父親的位置。半年後終於可以回武漢時,由於錯過了時機,父親找不到工作,最後只好在一所中學教書。一家人又不得不再次分離,母親帶著孩子回到天門。天門老家由於日本的入侵,已經面目全非,老宅只剩下有四堵牆的一個屋子,真可謂家徒四壁。

    一家數口,父親寄來的費用遠遠不夠開銷,母親還必須自己親自種菜,貼補家用。這時候,一個貴人出現了。父親認識的一位北大教授,很賞識父親的正直,兩人成了好朋友。這位教授的一位從臺灣來的朋友(經先生)在一家醫療物品公司工作,急需一位機要秘書,要求是人必須可靠。北大教授介紹了父親。經先生回臺灣後就給父親寄來了兩張船票。為了一家生計,父親和伯父就在一九四六年踏上了去臺灣的船,一九四八年初,盧業竑和母親哥哥也去了臺灣。『當時我根本不知道臺灣在那裏。只是為了生活能好過些,我們全家才去的。』盧業竑說。

    三月份到臺灣,插班上學不容易。當時臺北的一所學校只有初一願意收學生。比哥哥小兩歲的盧業竑和哥哥一起坐進了初一的教室裏。『我很幸運吧?』盧業竑笑著說。他在臺灣上完高中,進入國立臺灣大學學農業化學,畢業後服兵役十八個月。當時臺灣很多學生來美國學習,盧業竑雖然也想,但他知道對自己來說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家經濟拮據,當時需要兩千美元的保證金,機票是五百多美元。這對盧家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可是有一天,父親問他:『你想不想去美國學習?』盧業竑點點頭,又搖搖頭。父親明白孩子的心思,說:『並不是完全不可能。只要你真的想。』

    原來帶盧家來臺灣的那位經先生已經去世,但在臨終前特意囑咐妻子說:『如果將來盧家需要什麼幫助,一定要幫。』父親找到經太太,經太太答應借給盧業竑出國保證金和旅費,圓了他的出國留學夢。可是飛機票依然很貴,盧業竑決定坐船來美。

    一九六一年,一艘六千噸的貨輪,載著六位乘客,包括年輕的盧業竑,一路顛簸,穿越太平洋。貨輪走了一個多月,盧業竑也吐了一個多月,但是,船票畢竟只有一百五十美元。

    到了舊金山,雖然盧業竑已被學校錄取,但他早已打好主意,先不去上學而是去打工。他在餐館裏跑堂,省吃儉用,還清借來的費用,繼而繼續尋找學校。後來他去北卡大學上學,專業是生物化學。並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那是當時唯一給我獎學金的學校。』就這樣,盧業竑又一次『誤撞』到北卡,碩士博士一路學下來,但畢業的時候他仍然不知何去何從。此時,他遇到了生命中另一個貴人,就是他博士後的導師 Coon 博士。一九六六年,他開始在 Coon博士指導下研究代謝脂肪酸的細胞色素P-450,卻不知道這個P-450在藥物代謝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一九六八年,他以第一署名發表了上面提到的那篇劃時代論文,引起了相當的轟動。四年半的博士後工作期間,他發表了五篇論文。時至如今,提起 Anthony Y. H. Lu,在藥物代謝研究領域的工作者沒有不知道他的大名的。

    一九七零年,盧業竑舉家搬到新澤西州,在 Roche 工作;這期間,是他事業的輝煌時期,不僅研究成果豐碩,論文頻發,而且和自己的實驗小組繼續深入了在密契根大學所做的研究。

    一九七八年,Merck 邀請他建立自己的實驗組,盧業竑作為高級研究員加入 Merck。但是當他去工作的第一天,才知道公司要他領導研究的項目是一塊國家食品藥物局(FDA)給予的『硬骨頭』。前面公司一些研究人員對這個題目已經研究了十五年,沒有重大進展,一致被認為是『不可能任務』。盧業竑想:既然來了,就幹吧!他仍然沒有多想,『一個猛子就紮下了水』,這一個猛子就是八年,終於他所領導的小組有了突破性進展,找出了一條解決問題的途徑,FDA對這個課題的方針給予了高度評價。

    一九九七年,退休了的盧業竑是退而不休。一九九八年開始在羅格斯大學的藥學院生物化學系(Department of Chemical Biology)任義務兼職教授,開講藥物代謝的專業課題,繼續教書做顧問並指導學生。在此之前,他還經常去大陸和其他國家講學,參加研討會,做顧問,現在這些活動也成了他退休後重要的工作。回饋社會除了在科學上孜孜以求,更為難能可貴的是,盧業竑用自己的收入做了很多公益事業。

    一九九八年開始,他在羅格斯大學的藥學院生物化學系捐辦了一個『最佳年度論文獎』,獎金兩千美元。每年頒發給發表最佳論文的研究生或博士後研究人員。為了今後方便,他最近特意設立永久性捐贈基金,無論他今後在那裏抑或不在,都可使這個獎學金一直持續下去,鼓勵學生在科學方面的努力。盧業竑特別捐出百萬元給予密契根大學生物化學系,作為講座教授的資金,回報當初Coon博士和學校給予他研究的機會及對他事業上的支持和鼓勵。

    為了感謝和紀念父母在艱難的環境下對子女的苦心栽培,盧業竑兄弟們在故鄉湖北省天門市竟陵高級中學設立了『盧兆麟先生和裴文英女士紀念獎學金』,鼓勵鄕親學子對教育的重視,也為了鼓勵同學們發憤求學,努力上進。從一九九九年起,『盧氏獎學金』每年九月在天門舉行,後又在另一所中學(盧市高級中學)設立此獎項。近十幾年來,盧業竑兄弟還陸續資助農村學生接受高等教育。這些受資助的孩子大學畢業後在職場上工作非常努力,成績顯著。除此之外,盧業竑為新州Westfield中學等也捐資數年。

    『我是幸運的,可以有機會受到很好的教育,教育很重要,可以促進社會發展,提高自身修養。我要知恩圖報,回饋社會。』作為一代學術權威,盧業竑卻從沒有架子。他有很多幾十年的朋友。同事們相處融洽。認識他的人都為他寬厚的人格感動。他的友善,謙遜和包容,鼓勵了很多人。當說到給予現在年輕學子一些建議的時候,盧業竑說『作為科研人員,我們當然要不斷學習,在專業上勤奮刻苦。但是除了在專業上的不斷鑽研外,很多其他能力我們華人還需要改進,比如表達能力,交談、寫作等,都是我們的弱點,需要好好培養。再就是要學習有為人處世,和不同人打交道的能力。』他鼓勵新移民說,美國是一個很開放的社會,只要努力,總是有機會的。

    盧業竑說,科學上不是總一帆風順,受到挫折要吸取經驗,但不要放棄。『我不算很聰明,但是很努力,每項工作的結果總是比我自己想的要好。我現在七十四歲了,可是我覺得自己還可以繼續工作,只要有人來請我,我就去。』(寫於2011年)

    引言:大概是二零一零年前後,定居在馬里蘭州台北師大附中傑出校友徐世杰(高75班)和我聯系。他希望以『附中精神』為主題,向全球附中校友徵文,作一次龐大的校友紀念活動。這篇【特邀專文】是我特地為那個紀念活動而寫的。

    第八章 台北國立台灣師範大學附中

    (一)培育的我們這一代

    盧業裴(高二十六班 1951-1954)

    一九四零年代後期,台北師大附中建校後不久,在黃徵校長和教師們集思之後,製定『人道、健康、科學、民主、愛國』為校訓。我們就是在以校訓為核心價值,自由開放的附中精神大構架的環境下,培育出來的與眾不同的一代『附中人』。

    *  *  *  *  *

    自從一九五一年,弟弟和我同時進入台北的師大附中(國立台灣師範大學附屬中學)之後,一轉眼同學們相處的日子,已經一個多甲子的歲月了。一年一度的高二十六班同學聚會,二零零七年七月在美國西部舉行,居住在台灣、加拿大、和美國的同學,齊集一堂,遊覽華盛頓州西雅圖城,和俄瑞岡州波特蘭城一帶的風景區,為時一週。

    在幾位同學的協助下,我花了不少的時間,收集了一些我還記得的,或者早已經在記憶中遺忘了的生活照片,準備了一張约半小時的幻燈秀《當我們高二十六班同在一起》的光碟,在聚會時和同學們一起分享。在旅館會議室的大銀幕上,大家共同欣賞我們值得懷念的過去,一時沉浸在興奮和歡樂之中,欣喜不已﹗

    每張照片都附有簡單清晰的說明,並配上悠揚的音樂。在短短的半小時中,看到我們同窗好友,一幕一幕的從一九五一年的一羣十五、六歲穿著制服的青年學生 (男生光頭,女生清湯掛麵髮型 ),到成熟睿智的壯年,到現在兒孫滿堂、隨心所欲之年的銀髮族。我們的一生,我們共同成長的過程,活生生地在銀幕上一一呈現在我們的眼前。幾十年來的往事,彷彿就在昨天。

    在幻燈秀中,有我們在師大附中上課,和參加早晚升降旗典禮的畫面,有我們各種課外活動和郊遊的情景,也有我們的籃球隊和足球隊得到全校班際比賽冠軍的頒獎典禮。在郊遊中,碧潭、陽明山、五指山、獅頭山、仙公廟,都是我們常去的地方。那些照片是我們在一起生活的縮影,帶给我們美好的回憶,無限的懷念那早已離去的青春歲月。對我們來說,它們是多麼地珍貴﹗

    高中畢業後,我們並沒有因此而分散。爾後的幾十年,念大學和服兵役之時,成家立業之後,不管定居國內或者移居海外,我們都是緊緊地連在一起的羣體。幾十年來,我們同學在台北的例行餐會,從來沒有中斷過。在台灣和在國外,同學們的聚會,行之有年。師生之情,與同學們同窗之誼,隨著歲月的流逝,與日俱增。其間,導師於一九八七年八月走訪住在美國各地的同學,長達一個月之久;同學們於一九九零年十一月,慶祝導師在附中教學滿四十年,功成身退,在台中南投一帶的風景地區旅遊;二零零零年一月,我班同學齊集台北,在『新舞台』戲院,舉辦了一場難能可貴的慈善音樂演唱會,由王其允同學演唱中國民謠和外國歌曲。全數所得捐為台灣『九、二一』地震賑災之用。那些畫面都在這『半小時的幻燈秀』之中。

    此外在幻燈秀中,有我們多年來在一起遍及各地的旅遊。泰國的普吉島,四川省的九寨溝和都江堰,湖南省的張家界,雲南省的昆明,麗江和大理,美國懷俄明州的黃石國家公園,亞歷桑大州的大峽谷國家公園,猶他州的布萊斯國家公園,新墨西哥州的古蹟遺址,首府華盛頓和馬里蘭州的風景和名勝,內華達州的賭城,加拿大洛磯山脈的班夫、傑士伯、優荷等國家公園,都曾經有過我們的足跡。在旅程中,與同學們欣賞各地的美景、春光、秋色,迎旭日東升,送夕陽西下,都是我們談天、敘舊、憶往的好時光。

    幾乎所有的同學和他們的配偶,都可以在幻燈秀中看到。幾十年來,有意義的團體活動,也都羅列在內。看了那些照片之後,就會感覺到我們班的這個大家庭,的確是生機勃勃、熱情歡快的羣體。其中看到英年早逝的幾位同學的身影,如今天人永隔,使我懷念不已,有些傷感,有些不捨,但仍有幾份溫馨﹗

    在半個小時中,它引導我們穿過時光的隧道,走過從前。如今,我們的人生蕩漾在夕陽無限好的黃昏裡,我們的夢,我們的理想,一切塵埃落定。回頭看,我們是勤奮好學、努力上進、很幸運的一羣﹗我們感情上彼此相連,大家珍惜難能可貴的我們同學間深厚的友情,分享值得懷念的過去,和一起成長的經驗。這些年來,因為有這些同窗好友的陪伴,我既沒有一般銀髮族揮之不去的落寞與鄉愁,也沒有西方文化和社會情感的衝擊而徬徨的感受。

    在製作這幻燈秀的過程中,勾起了許多年輕時,在附中的美好回憶,和無限的感慨。看到當年上軍訓課出操的情形,真覺好笑。看到我們獲得籃球和足球班際比賽冠軍的照片時,球員們臉上的歡愉,的確是出自內心。即使是一張裝在玻璃鏡框中的冠軍獎,就會使我們懷念終身。在相識的一個甲子的歲月中,同學們使我的生活更充實,生命更美滿,我珍惜這份珍貴的友情,相識相知的情緣。同時,學校除了授業、解惑之外,對課外活動的重視,捏塑出我們的一生,培育出我們這樣不尋常的羣體。看到畢業時的團體照片上,當時授業於我們的老師們多已作古,是他們熱心教學,循循善誘,造就了我們這一群優秀的大學教授,工程師,科學家,或各行各業的專家,終生感激不盡。雖然當時台灣的社會比較貧困,但是在政府本著德、智、體三育並重,百年樹人的教育政策下,和重視四維八德,安定有序的社會環境中,使我們長大成材的。

    *  *  *  *  *

    回憶是一件美好的事,好像是從一層薄霧中,窺見我們過去的生活。我們高中的日子,雖然一個多甲子的歲月已經過去了,在回憶中是多麼的美好﹗這些年來,同學們一直都保持著聯繫。一九九七年,我們製作了一卷長達三小時的錄影帶,一九九九年,寫了一本『微笑中的憶往』的書,記述我們高中同學的過去和現在的生活種種。

    高二十六班在師大附中的年表中,是起於一九五一年二月,止於一九五四年一月,屬於春季班。畢業後為準備夏天舉行的第一屆大專院校聯合招生考試,大多數同學又都繼續留校補習(稱『高中補習班』)。使我們在導師及師長們教誨之下,朝夕相處,總共有三年半的歲月。那三年半的同窗之誼,為我們同學之間終身的友誼奠下基礎。

    那時候的中學教育,除了學生的課業之外,還著重於學生的素養,和道德的薰陶。誠實,有禮貌,尊敬師長和長輩等等,都是社會中認為很重要的教育的一部分。當時的學生,都穿著學校規定的制服,每週上課六天。學生在教室的座位,是固定的,直到學期結束。身高的坐在教室的後面,矮的坐在前面。有近視的同學,可以要求坐在前面,離黑板近些,看得清楚些。每班同學所修的課程,和課外的活動,打掃教室和附近環境的清潔,都是在一起的。學校主辦很多活動,除了有班際之間的各種體育比賽之外,還有清潔比賽,壁報比賽等等。

    那個時代的中學,是包括初中三年,和高中三年。雖然在行政的執行上,是在一起,但是初中和高中是分開的。即使是本校初中的畢業生,也要和其它學校的畢業生一樣,參加高中入學考試的。後來,在一九六零年代中期,政府的教育制度更改,將初中和高中完全分開。因此,以前的省立中學,如在台北的建國中學,成功中學,北一女,和北二女(後改名為中山女高),都改成市立高中。初中則改為國中。此後,除了很少數的學校之外,台灣就再沒有六年制的中學了。附中就是少數的例外學校之一。

    附中當時是男女合校,是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的附屬中學,用以訓練師大的畢業生試教的地方。此外,附中也是教育部,指定訓練國家有特殊音樂,或者藝術才能的中學。除了是國立中學之外,附中的行政運作,和教育學生的目標,是和其它學校完全一樣的。

    在一九五零年代早期的附中,班級的人數,大約三十餘人。比起其它學校的五、六十人的班級,附中算是小班了。附中的校風非常自由樸實,學生和畢業生,都很活潑、快樂、用功讀書。考試期間,常常是一夥好友在一起,挑燈夜戰,通宵不眠。除了用功讀書之外,還有不少的課外活動。只要是同時在校就讀的學生,似乎大家彼此都會認識。教師對大部分的學生也都認得出。我們對附中強烈的向心力,就與那些課外活動有絕大的關係。

    每班都有一位級任導師,負責監督同學們的課業、品行、以及在校內、和校外生活的一切。我們的同學,當年為班上的團結、和諧、榮譽、而努力,現在卻是終身最誠摯的一群朋友。我們的導師是,一直教我們三年的國文老師,徐為王先生。他不但是我們當時的老師,也是日後終身的朋友。他終生未婚,無親無戚,以學校為家,我班同學們就是他的家庭成員。幾十年來,他都參與和我們班一起遍及海內外各地的旅遊。在導師退休後的二十餘年中,我們班住在台北的同學,對導師慇懃無比的照顧;當他晚年病困時,為安排他的後事,也是用心良苦。他於二零一三年在台北謝世,享年八十有八。一個多甲子不尋常的良師益友師生情,在悲慟中就此落幕。爾後我班在附中設立了『徐為王老師紀念奬學金』。

    *  *  *  *  *

    一九五零年代的早期,正是我們念附中的時候。當時台灣的社會,真是又簡單,又純樸。籃球運動的盛行,真可算是全盛時期。尤其在台北,當七虎隊,大鵬隊,和香港,菲律賓的球隊比賽時,大家都圍著收音機收聽實況轉播,那是台灣有電視時代之前。在住家的巷子裡,叫好之聲,此起彼落,在那種社會對籃球狂熱的情況之下,中學裡的籃球運動的風氣,自然而然地也就很盛行了。

    在我們的那一塊小小生活天地裡: 師大附中,除了上課之外,其餘的課外活動,大都與籃球有關。一方面是社會籃球風氣的盛行,再一方面當時似乎也沒有,任何其它的娛樂項目,可以供中學生們在課餘後去參與的。當時的師大附中,在各中學裡,籃球的水準,算是很高的。每一班的運動好手,都在籃球方面盡力為班上爭光。

    在高一上學期的時候,雖然我們班上的成員,大多是以原來在附中就讀的,初十一班及初十二班畢業的同學為班底,可是也有從外校新考進來的同學。在各種課外活動中,還是初組成軍的初期。等到高一下的時候,在籃球方面的情況就漸漸好轉了。除了我們原來的同學之外,新來了幾位同學,其中之一就是蔡姓同學。他是很受我們歡迎的一員,原因是他是籃球的高手。當他加入我們良好的學習環境後,很快地就成為我們的好友,及籃球隊伍中的一員大將了。就在那個時候,另一位林姓同學,每天早晚努力地在校外參加練球,球技一日千里。就因為如此,他每天到校上課的時候,不但升旗典禮時間早已過去,有時候第二堂課都已經開始了。他遲到的習慣,雖然是我們導師頭痛的一件事,可是我們都很高興,他在校外努力地『磨槍』,能為我班在球場上效勞。另外加上幾位高手,我們班的籃球隊,就是在校中一支不可忽視的隊伍了。

    當時,附中的規定是早晨不准在球場上打球的。因此第四節課下課鈴聲一響,學生們就像蜜蜂似的,從教室出來湧到球場去『站』場地去了。在早晨第四堂課的時候,心老早就不在教室裡了。尤其是在班際比賽,或者公開比賽的那一陣子,中午不夠比賽一場籃球賽的時間,好像就差個五分鐘到十分鐘似的。經過了一場緊張的比賽之後,汗流浹背,回教室上課。贏了球的話,大家都興高采烈,笑容滿面。輸了的話,就是垂頭喪氣,一付哭喪的臉孔。因為時間來不及穿好衣服,球員們總是提著上衣和長褲子進入教室,上下午的第一節課。教室裡又沒有電風扇,更沒有冷氣,頭上身上的汗流個不停地,怎能靜下心來聽課呢﹗

    有一個學期,班上的女同學們很熱心替我們做球衣。白色球衣上的號碼,是用褐色的球鞋帶子做的,頗為美觀,她們的確花了不少的心血。只是鞋帶會褪色,球衣洗過一次後,就不能穿了,真是可惜﹗我班向來以全班同學團結為榮,槍(砲)口一致朝外,使別的班的同學,對我們又忮又恨而又羡慕。在各項課外活動比賽中,我班的啦啦隊,加油的聲音最為宏亮,導師也是我們最好的加油的一員。記得在高二的時候,在我們參加班際籃球賽的決賽之前,球員及同學們都很緊張,導師特別去師大請來名體育裁判朱裕厚教授,來給我們演講,作適當的心理輔導。那場演說,對我們同學的信心增加不少,真是使我們的籃球隊得了全校的冠軍哩﹗就在那個學期,我班的足球隊也獲得了全校的冠軍。

    除了中午之外,在附中籃球場上最熱鬧的時候,是在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後,和降旗典禮之前的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裏,全校各班的籃球好手,加上體育處的吳貴壽老師,傅信老師,及其它的體育老師,大家在一起『鬥牛』。每隊三人,不論班級,臨時自行組隊成軍,用『打擂台』的方式,輪番上陣,用半個球場地。好像是那個隊先進了三球,就算贏了。輸了的隊下場,贏了的隊繼續在場上稱霸,直到輸了之後鞠躬下場。球場上的氣氛非常緊張,也很熱鬧,很有秩序,圍在場邊的觀眾(老師和同學)也很多,幾乎每天下午,都是在那樣的熱鬧狀況下進行。真是球技一日千里,日積月累,我們附中籃球的水準怎麼會不高呢﹗不消說,等到降旗典禮的時候,那件穿在身上又髒又臭的制服,又一次地全都濕透了。

    降旗典禮後,結束了一天漫長的附中的校園生活。帶著極度疲倦的身子,騎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和同學們一起,向回家的方向踏去。雖然心裡總是想著,回到家後,晚上還有很多功課或者習題要做,有些著急。但是不知不覺地又和同學們,在東門町的『小美冰店』停下來了﹗

    高中畢業後,我班有五位同學,進入了各大專院校的籃球校隊。同時,我們那一屆附中畢業生共六班,其中有五位球員進入了台大籃球校隊,使台大在各大專院校中,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隊伍。

    六十幾年過去了,憶起當年在附中的歲月,念書、郊遊、打球以及各種課內和課外活動的生活情景,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使人留戀,真是回味無窮呢。當年籃球在中學生的活動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有位同學在《微笑中的憶往》書中的一篇回憶文章中,有這樣的一段﹕

    『……當時憲兵球場,常常有籃球比賽,沒有錢買門票,兩個人(同班同學)一起走到球場,在圍牆外的樹上看球。次數一多,自己有自己的樹,自己有自己的位子,看得津津有味。有時連看兩場,快半夜才走回家。……』

    那是多麼純真、愉快的一段日子﹗

    *  *  *  *  *

    在一九九四年,離開台灣三十餘年後,我很幸運的有個機會,以客座教授身分,回台大應用力學研究所教書。又在一九九六年,到基隆國立台灣海洋大學,造船工程研究所任教。一共加起來有三個學期。我很喜歡我在那兒的工作,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地。可是最使我感到快慰的,是有機會和高中同學及他們的家人,在一起餐敘和郊遊的熱鬧情形。等於把我在附中那幾年終身難忘的歲月,重新溫習了一遍似的。

    首先該提到的,是班上同學每月的例行晚宴,多年來在導師的領導之下,一直繼續著這難能可貴的聚會。每次來參加的同學總是不少,熱鬧得很。每月聚會的日子不定,但是熱鬧的情形總是一樣。大家在一起,除了吃喝之外,就是憶往事,話家常。有的時候,有同學從國外回去的話,也會參加。我在台北及基隆任教的那段日子,回去過的同學不少。有客人從遠方來,就更加熱鬧了。

    除了大型班上同學每月的例行晚宴之外,也有不少小聚會。有時兩、三家,有時五、六家。大家在一起,除了吃飯談天之外,使我驚奇的是大家都會唱歌。在不知不覺中,幾個時辰很快就在快樂的歌聲中過去了。比起在美國呆板、簡單、寧靜的生活來,台北的生活是多采多姿,真是人間天堂。尤其是和高中同學及他們的家人在一起,更是有這種感覺。

    在台灣任客座教授的三個學期中,風和日麗的日子,也和同學們一起去碧潭,獅頭山等地遊玩。提起碧潭是我們同學們都很熟悉的地方。在一九五零年代時,我們不知去過多少次,游水、划船、郊遊。那個地方,在那四十餘年的日子裡,改變了不少。那時碧潭的吊橋,已經陳舊不堪。有新的公路橋代替了它昔日川流不息的人群的景象。周遭的環境也變得不認得了。去那個地方,使我憶起了高中時代的許多往事。

    遊獅頭山也是有同樣的感觸。幾十個年頭過去了,獅頭山也變成很現代化的旅遊名地了。我都還記得上山的地方的那塊石碑門,也記得水濂洞等等風景區。可是那天在我心中,一直想到的,就是當年我們班上數次去獅頭山郊遊的情景。我們爬山,爬樹,在廟裡住宿,晚間吵得和尚與尼姑無法安眠,他們清晨一大早念經,吵得我們不能睡覺。到頭來,和尚和尼姑都發怒了,告訴我們下次不要再去獅頭山了。時隔四十餘年後的那天,我恍惚地在那裡又看到那一群天真,活潑,吵鬧的附中高二十六班可愛的同學們。

    *  *  *  *  *

    附中的特質,除了自由開放的校風之外,用阿拉伯數字作為班級的代號,使我們在附中的長遠歷史中,即刻可以感受到有很明確的定位,校友們一見如故,的確是使學生們對母校有強烈向心力的原因之一;按學生的身高、體重作為體育課分班的標準,使我們在校時和別班學生有充分認識的機會;多元化的課外活動,使同學們有合群的訓練,和有交友的機會。我們就是在那優良的環境中,培育出來的典型『附中人』。三年朝夕相處,受附中教育和文化的浸染,使我們成為終身為友的大家庭。六十餘年來,大家都很珍惜相聚的時光。我們同學間友誼的深厚,不是平常的社會或者學校能常見的,真是難得!

    畢竟學校不只是訓練用功讀書和成績好的學生而已,而是為國家社會培育人才!多年來附中對社會交出的成績單,的確非凡,有目共睹!(寫於2010年)

    第九章 憶國立台灣大學

    (一)母校情結

    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中期,孩子們都大學畢業,長大成人,羽翼豐滿,振翅欲飛,逐漸的他們可以自己獨立的生活了。我們在美國首府華盛頓地區,住了近三十年,我一直都在泰勒研究中心工作。雖然工作忙碌,但生活安定。可以說在此度過了今生最長、也最安定的一段歲月。那時事業已穩定,年華尚未老去的我,正巧有一個機會,我應母校國立台灣大學的邀請,去台灣教學。於是攜妻賽瓊和岳母與我同行。那一年,即一九九四年,是我人生旅途中的另一段生活。

    我是在台大工學院,應用力學研究所(簡稱應力所)的邀請下,我工作的單位允許我請假一年,回母校任客座教授,時間為兩個學期。帶著『少小離家老大回』的心情,回到度過了十幾年成長歲月的地方。

    記得我們一行三人,從華盛頓國家機場起飛,途經底特律和東京,經過二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於一九九四年二月八日晚間,平安地到達台北。當我們早晨離開華府後,逕往西飛,經過很多的時區,白晝的時間很長。在陽光普照的天上繼續飛行,抵達台北時,是第一個夜晚。但是因為經過國際換日線的關係,時間已經是次日的晚上了。在美國夏令時間的七個月中,台北的中原標準時間和美國馬里蘭州的時差是十二個小時,其餘的五個月相差十三個小時。也就是說,台北的時間大約比美國東部的時間早半天。

    當我事先幾個月前購買機票的時候,我不知道到台北的日子,恰是農曆癸酉年除夕的前一天。校方建議我們在中正機場的旅館停留一晚,以避免從機場到台北市區過年時的交通擁擠。岳母雖然在美國居住有年,不時往返美國和台北之間,她在台北仍然有居室,她在抵達機場後,遇到朋友,就隨他們直接回到她的寓所去了。次日,應力所裡派來車子,接我們直驅台大應力所的教授宿舍。那時公路交通已暢通,在旅館停留一晚是值得的。

    賽瓊和我在台大校園的宿舍裡住了下來。宿舍是在校園內的一棟六層樓的樓房,三間很大的臥室,大小設備俱全。從家具、洗衣機、洗碗機、電視、電話、到被子、枕頭、鍋子、盤子、拖鞋、掃把等,應有盡有。我的辦公室既安靜、又舒適,很快地就一切就緒了。

    因為正是舊曆年關,商店、學校、和公司行號都放幾天年假。每天的慶祝都是熱鬧非凡,比美國的中國城或者華埠的新年,隆重得太多了。那是我們三十多年來,第一次真正的過年。我們內心的感覺,實在太興奮了﹗在新年的除夕夜,爆竹和煙火的響聲,不絕於耳。高分貝的音響振動,啟動了停在街道兩旁邊汽車的防盜器,因此喇叭聲也到處都是,更是增添了新年熱鬧的氣氛。那些大人和兒童施放煙火的慶祝,直到次日清晨。

    當我們在宿舍裡定下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鮑亦興所長和夫人,同時也造訪了所裡幾位曾經通過信的教授。應力所所有的教授,都住在同一棟大樓裡。接著我們被邀請去參加次日農曆甲戌年新年團拜,在那慶祝新年的場合,我們見到了不少台大的教職員,他們都住在校園裡的幾棟宿舍大樓中。台大的假期直到二月十六日,所以我和賽瓊兩人,可以在開始上班前休息幾天。其中有一天,我們就去郊區我母親的墓地掃墓祭拜。自從我們在一九六二年出國後,台北增加了不少新發展的地區。為了熟悉台北的環境,我們也出去走走看看。有一天,我們一邊走,一邊看,一邊談天,順著台大附近的敦化南路,不知不覺地一直走到了松山機場的附近,那是一段相當長的路程,也是新發展的地區。

    新年的慶祝活動,一連持續了十五天。最後的一夜是一年一度的元宵節。那些年,台北的燈會都是在中正紀念堂舉行。那天晚上,賽瓊和我,以及成千上萬的觀眾,摩肩接踵地擠進了中正紀念堂。那是一個光輝的夜晚。紀念公園內,到處都掛著設計精美、別致的燈籠。那一年的二月十日,是甲戌年(狗年)的開始,所以狗是大眾設計燈籠的重點。台北的新年慶祝活動,真是給了我們一個親臨歡樂的、具有濃厚民族文化的生活經驗。

    我們在台北的生活,新年過後就進入正軌了。各個公司、行號和商店又都開始營業了。台大也開始註冊上課,其它的活動也都逐漸的復甦了。當然我得開始準備教學的教材,也開始參加應力所的學術性的活動。對幾位研究生要進入博士班的候選人,舉行口試。在各專科的考場中,我參加了力學組的教授群,進行對學生的口試。

    賽瓊和我早已決定,在台北我們不需要汽車。一方面是當地交通擁擠混亂,很不容易開車,加上停車困難;再者,台北的大眾交通工具方便,同時我們兩人都很健康,走路不是問題。我們步行可以用作交通工具,也可以用作健身。在美國住了幾十年,每天開車上班,數十英里之遙,早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現在,從宿舍走到辦公室,僅僅需要五分鐘的時間,真是太舒服了,好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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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立台灣大學和台北市,對我們來說,不是普通的大學或者城市。那是我們兩人成長的地方,也是我們許多年前畢業的大學。我們對它們,感到親切,也感到熟悉;感到新奇,也感到陌生。自從我們在一九六零年代早期離開台灣後,幾十年來,那裡的學術、政治、經濟、和社會環境都改變了很多,也進步了不少。台大自一九五零年代起,就是國內外有名的學府。學生的素質,學校的設備和師資,都是首屈一指,也是全國學子嚮往的最高學府。不論是大學生,或者研究生,都很難跨進台大的大門。一九九四年,教職員不下四千,學生已有二萬三千人。

    台大主要的校園,仍然是在羅斯福路的原址。但是在辛亥路,新增加了第二個校門。許多舊的大樓和學生宿舍,都早已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很多新的大樓,以供行政、教學、和研究之用。校園的景色比以前更加美觀。那紀念前校長傅斯年先生的『傅園』和『傅鐘』,仍舊是校園中的兩大景點。『棕櫚大道』仍舊是整齊清潔,兩旁棕櫚樹聳立,橫越校園。很多年前,建了另外一條『棕櫚大道』,與舊的一條垂直。在櫻花和杜鵑花盛開的季節,校園中百花爭奇鬥艷,一片花海,非常美觀。此外,校園中新添了一個人工湖,命名『醉月湖』,增加了校園中更加迷人的氣氛。學校的附近,擠滿了商店,服務學校教職員和學生的日常需求。

    那些年來的發展,台北市變成了一個現代的都會,與一九六零年代我們還在台灣的時候相比,面積和人口都大得多了,因為鄰近的小城和郊區,都成為台北市行政管轄的一部分了。高速公路網的建造,不僅僅是限於台北,全島到處可見。台北的變化很多地方我都認不出了,所幸除了少數的街道之外,街名都沒有變更,在原來的台北,我還勉強可以知道一點方向。不消說,新興的地區和地段我就完全迷失了。

    為了準備教學,和參加學校學術上的活動,在時間上顯得很緊,於是賽瓊決定多留些時日,幫助我在那個嶄新的生活環境中,安定下來。她發現台北的生活程度,比我們住的美國首府華盛頓地區,要貴得多。她也常常找時間去看她母親和妹妹。因為工作的原因,她於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四日,返回馬里蘭州,銷假上班。她離開台北後,我也經常去看岳母,同時也找機會去探望我高中時候的同學。

    台大工學院的應用力學研究所,是台灣的力學研究中心,所教授的課程和教授研究的專題,涉及固體力學,流體力學,彈性力學,音波學和聲學力學。著重於理論、應用、數學、和實驗等各方面的研究。教學和研究的設備,都屬手屈一指。在美國大學能夠找到的資料,台大的圖書館都有。我除了教書之外,還參加所裡的很多活動﹕諸如參加教授和博士班學生的專題討論,旁聽我喜歡聽的課,參加一九九四年遠東地區在台北舉行的學術會議,中華民國力學學會的年會,和參加台灣國科會主辦的研討會。同時,我也經常被邀請去各大學作專題學術演講。

    除了繁忙的工作之外,我當然也參加了一些學校的課外活動,也有不少的機會外出旅遊。四月裡,參加台大的自強活動,作四天的環島旅行。那次環島旅行,遊玩了不少有名的景點。接著台大放春假,為期一週。我參加了當地的一個旅行團,去菲律賓的首都馬尼拉觀光,往返行程共五天。十月間,賽瓊又回台北,和我一起去參加國慶慶典活動,和台中地區參觀。十一月間,我們隨著旅行團,從台北出發,去了印尼的峇里島,作五天的旅遊。這些都是在教學活動間隙中安排的。這種有勞有逸的生活,我感到非常愉快和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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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台北市和它的郊區,也有不少的地方可供民眾遊覽,或休閑的去處。當天氣好的時候,我也和朋友一起去那些著名的場所。市區中心的中正紀念堂,國父紀念館,郊外的陽明山國家公園,故宮博物館等,都是民眾響往的休閑參觀的地方。在中正紀念堂公園裡,有中國式的花園,和傳統式的建築物﹕國家劇院,國家音樂廳,和中正紀念堂。國父紀念館是舉行文物活動的場所。陽明山國家公園,有不少的花園、步道、和泉流。故宮博物館存有大量的古物。即使只是在花園中走走,也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台北市的植物園,是在建國中學的對面。一九四零年代後期,當我讀建中初中的三年,午餐後的時間,都是在植物園和同學們一起度過的。那裡地方寬闊,我們捉迷藏,玩『官兵捉強盜』等遊戲,有足夠的場地,讓我們追逐、嬉戲。那是一段多麼令人陶醉的青年生活。

    在台大擔任客座教授的時候,我也有時一大早去植物園散步。那時植物園的情形,和以前就大不一樣了。除了園外圍建有國立歷史博物館,和國立科學館之外,園內也增添了不少的植物展覽的特區,顯得有些擁擠的感覺。每當清晨,空氣清新,晨光曦微的時候,去做健身運動的人不少。林蔭綠地處,都有男女成群的團隊,他們大多是中老年人或者退休的人。每一群人,都有他們自備的唱機,或錄音機,隨著音樂節奏,各團隊做不同的運動。有的跳舞,有的打太極拳,有的練功夫,也有做健身操的。一邊做運動,一邊隨意交談,有說有笑,看起來無憂無慮,真是一副安居樂業的景觀。在蓮花池子邊,有不少的職業攝影家,用他們精巧的照像器材,拍攝蓮花和荷葉的藝術性的精彩鏡頭。因為活動的人們很多,園內一時覺得小了好多似的,但是也覺得非常有和諧和健康的氣氛。

    當台大期終考試結束後,我於六月十六日離台,返回馬里蘭州寓所。六月二十日,星期一,回泰勒研究中心銷假報到上班。

    當賽瓊和我在台灣的時候,女兒在華盛頓附近郊區,維吉尼亞州工作,住在那裡。大兒子在馬里蘭州工作,住在家裡,照顧一切家中的聨絡事宜。他們兩人都是學電機工程的。小兒子於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在馬里蘭州立大學機械系,獲得碩士學位後,在交換計劃的條件下,去德國的柏林工作。兒女成年後,家庭成員五口分居四地,其間的相互聯繫,完全得靠電子信件,電話,和信件的來往。我們都知道所有家人的生活情形。大家因公因私,都有旅遊的機會。各人都有不同的生活經驗,回味無窮。

    *  *  *  *  *

    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我們全家去歐洲度假。

    八月十四日,晚間八點半,我們從馬里蘭州的玻鐵磨機場出發,經過七小時的飛行,我們夫婦和女兒,大兒子等四人,平安抵達德國法蘭克夫國際機場。當地的時間是八月十五日,早晨九點半鐘。與馬里蘭州的時差是六個小時。當我們在辦完入境手續後,就在人群中看到小兒子,他是從柏林來參加我們的旅遊的。那是我們從他在一月離家後,第一次見到他。我們都很高興,他能請假來陪我們一起去度假。

    不久,我們就租了一輛車,離開了機場。第一件看到的事,是德國的高速公路,沒有速率限制,大家都很守法,車子開得很快。在小兒子的陪同下,我們在爾後的十四個日子裡,遊玩了德國,瑞士,和奧地利的很多地方和景點。到處所見,都是他們悠久的歷史和美麗的歐洲風光。山、水、河、湖、花園,都很漂亮;清潔的街道,歐洲式的建築物,噴泉和雕刻石像,很能引人入勝。教堂、碉堡、和皇宮,都很雄偉壯觀。真是一次難忘的旅遊。

    那次的旅行,是我們的兒女們負責籌劃的。他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讀旅遊的書籍,參考歐洲的地圖,決定去那裡,看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女兒負責計劃和財務,大兒子負責各方面的協助。小兒子流利的德文,使我們沿途方便不少。賽瓊照例地是我們的總領隊。而我,則是生平第一次,沒有負責任何有關旅遊的事項,只是一名不管事的團員而已。

    *  *  *  *  *

    一九九四年九月十九日,又是一個新學期的開始。我回到台北,繼續在台大應用力學研究所任教。

    一年的教學和研究即將完成的時候,我的第二學期也快結束了,我忙著在應力所收拾一切,準備一九九五年一月三十一日,如期離開台北,返回美國。因為回程的機票,是九月去台北時買的,沒有想到一月三十一日,正是農曆乙亥年大年初一。在我離開台北之前,朋友歡送我的飯局很多,加上慶祝新年的團聚活動,的確是忙得很。

    台北的農曆新年,各機關都有餐會。一方面是慶祝新年,再一方面是僱主或者單位主管,酬謝員工一年來的辛勞和努力。所以在那一段時期中,旅館,飯店,俱樂部等地方,都是擠得水洩不通。在我離開台北之前,我也作東請了幾次客,酬謝我的朋友一年來對我的招待和愛護。應力所的年終餐會,是在一月二十日中午,在台大附近的一家餐館舉行的。在餐會中,我講了幾句話,感謝所裡的所長,和教職員,在過去的一年中,對我的熱情款待和協助。

    在台大執教的兩個學期中,每當我經過籃球場時,就會使我憶起一九五零年代中期,我當籃球校隊隊員和擔任隊長的時間,代表台大和其它大專院校籃球隊比賽的情景。那是多麼有意義的一段大學生活﹗一九九四年,在台大教書的生活經驗,使我對台灣的印象深刻,並留下難忘的回憶。在那個社會中,對學生的教育仍然是認為最重要的事項;敬老尊師也是和以前一樣的重視。社會繁榮,人民生活幸福。可是交通則是亂糟糟的。

    那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台灣,人民安居樂業的社會情景。對我來說,一九九四年是一個很特別,很有意義的一年。能有機會回饋母校,使我非常高興。我的學術和學習的生活經驗,及兒女初成年後,家庭成員分居各地的獨立生活情景,使我終生難忘﹗(寫於2007年)

    (二)當我們同在一起

    自從一九五四年進入台大機械系之後,我們同學有緣相識、同窗之誼相處的日子,已經有一個多甲子的歲月了。如今,我們的人生蕩漾在夕陽無限好的黃昏裡,我們的夢,我們的理想,一切塵埃落定。我們珍惜這一生珍貴的友情,相識相知的情緣。

    機械系的一九五八年班,有我們自己的網址,是鮑震同學多年來的精心傑作,設計新穎,內容豐富。它是我們同在一起歲月的生活記實,生命回憶的資料庫。

    二零一二年,我製作了一個幻燈秀,和同學們分享。在那個幻燈秀中,除了我多年來收集的照片之外,還用了不少我們網址中的照片。那些照片是我們在一起生活的缩影,帶給我們美好的回憶,無限的懷念那早已離去的歲月。它引導我們穿過時光的隧道,走過從前。在悠揚的音樂聲中,可以重覆地看上幾個時辰,讓我們有機會省思走過的歲月。那個幻燈秀《當我們同在一起》,已於二零一三年,被台大校史館收藏播放。

    看到我們同窗好友,一幕一幕的從一羣充滿活力的年輕小伙子,到成熟睿智的壯年,經過了人生的每一段成長的過程,到現在兒孫滿堂、隨心所欲之年的銀髮族。我們的一生,我們共同成長的過程,活生生地在銀幕上一一呈現在我們的眼前。幾十年來的往事,彷彿就在昨天。其中看到英年早逝的同學 (或配偶)的身影,徒然令人神傷,從而更加深了對他們的無限緬懷。

    在那張畢業時謝師會的師生團體照片中,當時授業於我們的教授們多已作古。是他們熱心教學,循循善誘,對我們課業的重視,捏塑出我們的一生,造就了我們這一群優秀的大學教授,工程師,或科學家。我們終生感激不盡。雖然當時台灣的社會比較貧困,但是在政府和學校本著德、智、體三育並重,百年樹人的教育政策下,和重視四維八德,安定有序的社會環境中,使我們長大成材的。

    我們歴年來同學聚會時的旅遊,足跡遍及世界各地。在旅程中,與同學和家屬們欣賞各地的美景、春光、秋色,迎旭日東升,送夕陽西下,都是我們談天、敘舊、憶往的好時光。永生難忘﹗

    在製作那個幻燈秀的過程中,當然有很多感觸。看到同學們的身影,就會使我懷念終生。在相識的近一個甲子的歲月中,同學們使我的生活更充實,生命更美滿。我珍惜這份難能可貴的友情,分享值得懷念的過去,和相識相知的情緣。(寫於2013年)

    (三)精力充沛的歲月

    我退休後打算要搬家的時候,在車房的樓上清理雜物,那些都是存放在那裡塵封多年的紙盒。其中有一盒,打開來一看,竟是一九六零年代初期,從台灣來美國讀書的時候帶來的。當時年輕,除了書籍和簡單的衣物之外,也沒有甚麼好東西值得帶的。其中最使我感到興奮的是,見到兩件有意義的舊物﹕一件是我的一張球員證,那是『籃聲』籃球隊參加一九五六年,在台北舉行的中、韓、菲三國籃球邀請賽,進入三軍球場時用的;另一件是一面台大籃球隊的小隊旗,旗是絨布做的,綠色底、金黃色上邊、直掛的三角形,約十五吋長,上邊約九吋寬,『國立台灣大學』六個字是白色,『籃球隊』三個字是金黃色的。看後,一時勾起了無限的美好回憶。懷念的豈只是那兩件舊物,更是那段精力充沛的歲月。

    同時,一位多年愛好籃球運動的好友,給了我一本前台灣省籃球協會常務委員兼總幹事劉世珍寫的《籃球往事說從頭》的書,書中記載了百年來有關籃球運動的發展史實。劉先生任我們『籃聲』籃球隊的教練多年。在爾後的幾天中,我就一鼓作氣地把它看完了。尤其是書中的那『憶往篇』的章節,詳述了在一九五零年代,台灣開展籃球運動的情形,其中提到當年的球隊、球員,和在台北憲兵球場或三軍球場比賽的情景,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使人留戀,使我憶起了我在台北念師大附中,和在台大的那段打球的日子。

    一九五六年,我在台大念二、三年級,正是精力充沛的歲月。除了在『籃聲』籃球隊效力之外,我還是台大籃球校隊的隊員和隊長。在蕭保源教練的悉心指導之下,我們在各大專院校中,是一支不可忽視的隊伍。那時候,台灣的大專院校在全省大專聯賽中,是不分甲乙組的。

    當時在台大,工學院的功課忙得不可開交。讀原文書,又難又慢,功課和習題又多又忙,考試也一場連一場,的確難以應付。所幸我們當年在一起打球的一群同好,不但對運動很有興趣,而且在高中時就都已經養成專心用功讀書的習慣。也能在有限的時間上,作適當的安排後,可以從書堆中,走進球場。因為打球而養成的那些好習慣,不但使我們身體健康,而且在繁忙的學校生活中,扮有不可忽視的重要性,對我一生繁忙的事業,也有極大的助益。

    在美國的大專院校體育聯盟的球賽中,無論是籃球、足球,或者其他運動的校際比賽,在電視上的廣告中,最使我注意的,是全國體育聯盟的一則廣告。敘述那些年輕的運動員,學成畢業後,除了少數繼續參與,或者畢生從事體育運動之外 (職業球員,教練,和與運動有關的行業),絶大多數的運動員都進入社會,從事各種專業的工作。我很喜歡那則廣告,原因是在當時台灣的社會環境中,我們那一代的運動員,不都是在『打完球』畢業後,繼續在專業的職場上,努力奮鬥了一生嗎?

    一九九四年,我應邀回台大做了一年的客座教授。每當經過校園裡籃球場的時候,都會使我憶起大學時代的運動生涯。有一天,在好奇心和懷舊情的趨使下,我專程去中央圖書館,尋找一九五零年代的舊報紙。事隔幾十年,希望能在已經發黃的舊報紙中,尋回我成長的記憶,那青春年華、精力充沛的年輕歲月。我找到不少的體育新聞報導,在一九五六年的錦標賽中,男生組冠軍法商學院,亞軍中原理工學院,季軍台大,殿軍師大。女生組冠軍師大,亞軍台大,季軍英專,殿軍護專。

    看到那些報導,雖然在記憶中,早已煙消雲散,記不得了。那畢竟是我大學生活的一部分,那是多麼值得懷念的一段日子。時光不再,一去不復返,回憶那段忙碌無比,精力充沛的歲月,的確是人生旅途中的一大樂事。幾十年後,這兩件舊物竟成了溫馨的記憶。(寫於2006年)

    後記:根據這篇文章,我做了一個幻燈秀《精力充沛的歲月》。它已於二零一三年,被台大校史館收藏播放。同時,我的好友鮑咸平教授在台北慶祝台大85週年校慶活動中,代表我將這面台大籃球隊旗捐贈給台大校史館收藏,由張安明館長接受。

    第十章 憶初到美國的歲月

    一九九零年的三月,我收到一封來自德克薩斯州,州立休士頓大學機械系的知名教授費區博士的來信。信中告訴我,系裡決定在四月二十日,將舉行一個盛大的餐會,感謝馬斯特教授多年來,對機械系的卓越貢獻。

    為了慶祝那一盛會,系裡將準備送給他一冊書信,內中是收集馬教授過去,及現在的同事,朋友,和學生與他相處時的一些有趣的生活經驗和故事,裝訂成冊,借以表達對他的崇敬之情。邀請我以過去學生的身分,寫一封信。這些年來,我也經常以校友的身分,捐款給學校以作獎學金之用。學校也不時的寄給我廣告似的信件,使我了解學校的近況及發展等。這次收到的這種性質的信,我高興不已,也很感激,系裡的教授們在這麼多年後,還記得我這個畢業了二十三年的老學生!

    當我提筆準備作覆的時候,過去在念研究院學習,工作和生活的情景,一時湧上心頭,勾起了我無邊的回憶。有很多的事情,我希望趁那個機會,來表達我的謝意。在那段期間,馬教授允許並且鼓勵我,在週末,晚間,或者假日時,用他辦公室的圖書;他們夫婦和系裡的教職員參加我們的婚禮;馬太太替我安排在他家,使我有機會和馬教授在週未,可以討論學校的事情;和其它許多難忘的事。我信中的最後一段,譯成中文,大意是這樣寫的﹕

    『……你對學生的教誨和指導,對我的關心和照顧,真是無微不至,遠超過了師生之間的微妙關係,及老師對學生應盡的責任。你在學生們的心目中,不僅是一位傑出的教師,我們努力上進的原動力,也是我們崇敬的領導者。……』

    因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個他也不曉得,而使他驚奇的慶祝會。一直等到事後的次日,我才打電話去休士頓城給他祝賀。他很高興,我也興奮。電話中,他告訴我餐會中的精彩情景,他的同事對他有趣的描述;他的學生對他無限崇敬的賀詞;他的朋友對他的生活中幽默,詼諧的談吐,稱讚不已﹗他說,在系裡收到的來信中,充分地表達了對他的友誼和崇敬。在慶祝晚宴中,還讀了一些來信中所描述的故事,輕鬆而愉快。我的信也在餐會中,被宣讀了幾段。後來費區教授也這樣的告訴我。

    *  *  *  *  *

    經過了幾個月的準備,我終於在一九六二年五月四日,首次離開台灣,來美國繼續深造。在那一天之前,我在台大機械系任助教。自從我父親於一九四六年十二月離開中國大陸,爾後我們兄弟跟隨母親,於一九四八年三月遷居台北,我在台灣停留的時間,總共約十四年的光景。

    自從一九五八年的夏天,台大畢業,接受預備軍官訓練後,一直在準備出國求學。後來申請到美國德克薩斯州,州立休士頓大學的入學許可證,和助教奬學金。手上有所有出國需要的文件,帶著希望,興奮,和緊張不安的心情,離開父母,未婚妻,和親朋好友,來美國讀研究院。那次的離别,竟成了我和母親的永别。

    那時,能够出國讀書的人很少,每年大约只有幾十個人,或者了不起上百人而已。那時候,來美國念書的學生,不知有多少人抵達新大陸時,人地生疏,不知何去何從。他們還要打工謀生,賺點錢之後才能去上學。我是多麼地幸運,有一個去讀書的目的地。當時年輕的人要出國,必須要符合許多的條件:一定要在台灣的大學畢業,完成預備軍官訓練,有足够在美國的生活和教育的費用,體格檢查合格。還要通過教育部主辦的出國留學考試,和通過美國在台灣大使館的英文口試及格。女同學也是一様,只是没有服兵役的那一項就是了。

    我乘坐的飛機,離開台北時,是中國民航 (CAT)經營的大型噴射客機。到沖繩島後,改乘美國海外航空公司 (United States Overseas Airlines) 的班機,飛往加州奧克蘭城。那是一架很小的螺旋槳的飛機,乘客大約十餘人。為了加油和機上的補給用品,途中要降落在太平洋的各島嶼﹕諸如沖繩島,關島,威克島,和夏威夷。我是五月四日的下午,離開台北的,到五日下午才到加州的目的地,共飛了三十多個小時。和現代的直達飛機比較起來,那是太慢了。現在的舒適,豪華的大飛機,從台北到加州,只需要十二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在途中,我寫了好幾張明信片,寄給我父母。感謝他們在飛機場送我,和謝謝他們多年來對我的養育之恩。也告訴他們我一路平安,使他們對我的一切放心。事實上,我一路暈機,難過得很﹗

    汪其模,是我高中時代的同學,和多年來的好友。當時他在加州柏克萊大學念研究院。由於我的無知和無禮,事先沒有通告他我到達的日期,雖然他知道我要來了。當我從奧克蘭飛機場,打電話給他的時候,所幸他剛好在家,立即他就到飛機場接我。那時,我的二哥在二月,乘船從台灣來美,也暫時住在柏克萊城。因此我就在柏克萊,逗留了幾個星期,以熟悉嶄新的美國生活環境。

    一九六二年五月二十四日,我乘南太平洋公司的火車,經過亞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於二十六日清晨,抵達德克薩斯州休士頓城。我在台大的一位同班同學,去火車站接我,替我找了一間在學校附近的住所,使我感激不已。他那時正要結束他在休士頓大學的學業,獲得機械工程碩士學位。幾個星期後,就離開休城去就任他的新職了。

    在我到達休城的頭幾天,面對新的生活環境,和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很自然的我感到緊張和不安。我很想家,也很使我焦慮我的未來。那種情景,我無法用字語來表達我當時的心情。去和學校的外國學生指導顧問談過後,我決定在夏天選修一門為外國學生而設的英文課。一切都很順利,使我的心情安定多了。在修英文課的時候,發現從南美洲各國來的學生,除了巴西之外,他們都用相同的語言,使我驚奇不已,難以相信。因為在中國,我們有很多不同的方言,在語言上很難溝通。

    那時,我主要的精力是要在功課上努力,以保障我的助教獎學金。失去獎學金的話,前途將是不堪設想。不但失去了生活的費用,而且也破損了父母對我的期望與寄望。在學業挫敗之後,回家也無顏見江東父老。那一些可能的雜想,是絕對不可以容許發生的。因此,除了擔憂之外,唯一的途徑就是專心用功念書。

    一九六二年的九月,我開始研究院的學習生涯,也同時開始了我的助教職務。我被指定為馬教授的助教。馬教授是振動力學,聲學力學的權威學者,精力充沛,當時大約四十來歲,在校外頗具盛名,忙碌得很,在校的時間不多,因此不容易在辦公室見到他。有一天,我們總算有機會坐下來談談,他對我的工作分配和期望等等。那次的談話,使我高興不已,他竟是一位很不尋常的教授。在往後的時日,他對我的愛護,無微不至,他對我的一生,不管是教育或者是工作,更是有直接的影響。

    第一個學期,我修了四門課程,加上兩門課程的助教,的確是很忙碌。所修的課程中,一門是振動力學,由馬教授擔任授課。我覺得最使我困擾的,是計算機學,因為當時在台灣根本沒有這種課程,從來沒有學過,毫無基本概念。

    記得開始上課後不久,有一天馬教授對我說,他要去紐約開會,叫我替他去代課。對他來說,告訴他的助教去代課,是很正常的工作指派。但對我來說,這突如其來的任務,可把我急壞了。那是大二的應用力學,我對那門課程的內容,倒是很熟悉,沒有什麼問題。擔心的是我從來沒有用英文授過課的,真是把我嚇壞了。我立即用英文準備教課,在家裡關起門來,練習多次,終於不辱使命,得到老師肯首。第一個學期下來,我的學業成績,使我增加了對自己無比的信心,覺得應該沒有問題,可以在那裡繼續念下去了。

    也許是因為我在學業上的努力,我工作認真的態度,和我謙虛的個性,馬教授非常喜歡我。我第二個學期的成績,也很傑出。一九六三年九月,當他升任為系主任時,他在校外延攬了不少新的師資,同時也告訴我,教兩門大學部的課程。因此,我就有了雙重的資格。一方面,我是研究院的學生,也是馬教授的助教;另一方面,我是教職員,可以參加系務會議,可以繳交便宜的州內學生的學費,並且有一名助教幫助我。內心中感到驕傲和興奮。那一年,當賽瓊和我結婚之時,系裡也特別為我們,舉行了一個『咖啡招待會』,以資慶祝。馬教授對我的鼓勵和教導,不論在專業或者工作上,對我的一生,都有很深遠的影響。

    在我深刻的印象中,當時系裡的教職員,對我們那群研究生,都很關心和支持。給了我們一個融洽的環境,和學習的氣氛。因此那群研究生,不但大家相處得很好,而且使我們對系裡,乃至學校,都有極大的向心力。

    無可置疑的,我在研究院的生活,集中精力在學術方面努力。每當我念書或者做功課時,我都很喜歡聽收音機。那是我許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聽收音機的時間一久,我漸漸的對美國的社會新聞,產生興趣。使我新奇的,是美國的政治制度與它的運作方式,種族之間的關係,社會上發生的事情,以及其它的生活情形。因為那些和我在中國和台灣所經歷的,太不一樣了。我的好奇心,使我經歷了一些有意義的事。第一件使我難忘的,是去當地的萊斯大學 (Rice University) 足球球場,聽甘迺迪總統向全國民眾,就美國的太空政策發表演說。那天是一九六二年九月十二日,離我抵達美國的日子才四個月。親眼看到神采奕奕的總統發表演說,興奮不已﹗

    *  *  *  *  *

    賽瓊和我是在一九六二年元旦,在雙方父母和親朋好友的祝賀聲中,在台北訂婚的。她是一九六一年台大經濟系的畢業生。一九六三年九月一日,她離開家人,乘美國聯合航空公司的班機,經過阿拉斯加,來美國繼續深造,九月二日抵達休士頓城。那是賽瓊跟隨她父母,於一九四七年十二月,離開中國大陸,遷往台灣後,第一次出國。

    我二哥業偉,於九月八日,也從舊金山到達休城,開始在休士頓大學就讀研究院。他和賽瓊同時攻讀會計。因此,我們三人就學習和生活在一起了。當時,我除了讀研究院之外,還要教兩門課,忙碌已極﹗一時,我簡單的學生生活,也變成一家之主了。不得不買輛舊車,照顧二哥和賽瓊。不久,十一月二十二日,甘迺迪總統在德州達拉斯城遇害身亡。我們為了收看那不幸的新聞,及後續的發展情形,立即去購買了一座舊的電視機。就那樣,我們有了一輛舊汽車,也有了一台舊電視機,開始了我們的新生活。

    自從賽瓊到達休城後,她和別的研究院的女生,住在一起。她整天為她自己的學業忙碌。二哥和我住在一起。後來我們就為我們的婚禮,進行準備。決定於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聖誕節的假日,在休城結婚。婚禮是在聖心天主教堂舉行的。除了朋友外,機械系裡的大部分教職員和研究院的同學,都去參加了。二哥,弟弟和她的女友萬彦姣,也都出席了。弟弟他們是遠從東部,在大暴風雪中,乘火車去的。其餘的家人都遠在台北,未能參加。

    在抵達休士頓大學後,在學校的安排下,我們都有一個美國家庭。我的美國家庭是瑞區夫婦,瑞區先生是一名律師,他太太是一位小學教師,他們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賽瓊的美國家庭是瓦肯斯夫婦,先生是工程師,太太在家照顧兩個女兒。這兩家人都很好,對我們非常親切,也很照顧我們。在聖誕節和感恩節的假日,都會邀請我們去他們家過節的。後來他們替我們安排婚禮,以及婚禮後的招待會。我們和他們之間保持的親密關係和感激之情,持續了幾十年,直到他們都先後去世。如今,我們仍然緬懷他們。

    在婚禮和招待會結束後,我們一行五人(二哥,弟弟和他的女友,賽瓊,和我),去德州的聖安通尼城度假。聖城在休城西方,大約兩百英里的路程。那是我第一次,用那輛舊車,作長途旅行。當時,我們也沒有事先訂旅館,也沒有對那次旅行作任何的準備和安排,因為不曉得那些事情,是需要事先安排的。一路上,我們都很高興。一方面是我們結婚的日子,再一方面是我們兄弟很難有機會聚在一起。那時,弟弟和他的女友是在北卡羅萊那大學念研究院。

    離開休城幾個小時後,我感覺到很不舒服,有點生病的樣子,我想那只是我暈車而已。後來,一個連一個都不行了。雖然那是冬天,聖誕節的時候,但是德州的天氣不冷,我們放下汽車的玻璃窗,呼吸些新鮮空氣。到旅館後,才發現是汽車排氣管漏一氧化碳氣,所幸沒有集體中毒。事後的幾十年,一想起那件事就毛骨悚然,因為那很可能沒滅盧家當時大部分的成員呢﹗

    在聖城走馬看花的玩了一下後,次日返回休城,在一起過了一個快樂的聖誕節,遊玩了一些休城和附近的地方。在休城的時候,弟弟和他的女友彦姣宣佈訂婚,我們在台北的父母,在中央日報上,同時刊登了我們結婚,和他們訂婚的啟事,敬告親朋好友。

    二哥,賽瓊,和我一起住在學校附近的一棟公寓裡,和在台北的父母和二嫂,經常用信件保持聯繫。那時,電話費貴得很,幾乎沒有人用越洋電話。我們在一起用功讀書,生活過得還不錯。我記得有時在吃飯時,大家突然決定去看電影。那些著名的好電影,如《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南太平洋》(South Pacific),和《真善美》(Sound of Music),都是在那時候看的。當時休士頓大學的籃球隊和足球隊,在全國大學聯盟中,都頗具盛名,我們也常常去觀看球賽。

    一九六四年的夏天,二哥去堪薩斯州繼續攻讀。堪州在美國中部,和我們相距約七百英里。次年他獲得碩士學位,開始工作,我們高興不已。一九六六年的夏天,二嫂帶著他們三歲的兒子繼偉,從台灣來美與二哥團聚。為了歡迎他們,我們兄弟妯娌,齊聚一堂,在二哥堪薩斯州的家中,度過了一個在大風雪中,快樂的聖誕節。到那時,我們兄弟已經在一起過了三個聖誕節了。一九六三年在休城,和一九六五年在北卡州弟弟家。

    我繼續在休大念研究院,做研究和教書。一九六四年的夏天,我獲得機械工程的碩士學位。在假期中,我們兄弟又聚在一起了,那是去參加弟弟的結婚典禮。婚禮於一九六四年九月,在新澤西州的普林斯登城舉行。在弟弟結婚之前,我們兄弟妯娌等五人,同遊有名的紐約州的尼加拉瓜瀑布,也一起去參觀一九六四年,在紐約市舉行的世界博覽會。婚禮後,我們一起開車去北卡州弟弟家。路經華盛頓特區,首都的風景秀麗,名勝壯觀,真是一個觀光的好地方。那是我們第一次旅遊美國東部,真是一次難忘的旅行。沒有想到,我們畢業後,會在華府的郊區馬利蘭州定居,轉眼就住了五十多年了﹗

    當我們兄弟參加弟弟的婚禮時,我們對成立家庭基金,討論了很多。從那時起,我們兄弟開始每月定期繳交家庭基金,用以提供在台北的父母生活所需,我們借以履行孝敬父母的神聖職責。父母稱它為『壯志金』。那筆基金繳交了十幾年,一直到一九七零年代中期才停止,因為那時家中已經不需要公款了。

    一九六六年,弟弟在北卡羅萊那大學,獲得生物化學的博士學位。然後,他們夫婦進入密契根大學,開始他們的研究生涯。他們的大女兒繼琳於一九六八年在那裡出生。一九六九年年底,他們一家三口代表我們在美國的兄弟,返回台北,和大哥大嫂一起主持父母的七十歲的慶生會,場面熱鬧而溫馨,父母很是高興﹗

    *  *  *  *  *

    在美國深造的那段日子裡,我們的學習和生活,真可謂順水順舟。賽瓊繼續在休士頓大學修課,直到一九六六年的四月,女兒繼英出生。她決心全力地照料這個家。我這一生,都很感激她犧牲她的學業和無私的奉獻,為我們共同的前途而努力。最後,於一九六七年八月,我終於順利的完成了學業,獲得機械工程博士學位。

    在一九六六年四月,一個很特別的日子,焦慮的等待了九個多月,終於來臨。很緊張不安的原因,是不知道生育,到底是怎樣一回事。我們也沒有父母或者親戚在側。再者,我們不熟悉醫院的地方,感到不安。休城的醫學中心很大,有很多的醫學設施。在繼英出生的前幾天,我特別和賽瓊開車去了一趟,以熟悉當地的環境。女兒出生的美以美教會醫院,只是在那龐大的醫學中心中,很多醫院之一。

    那天清晨四點多,我們在匆忙中,驅車前往醫院。在醫院掛號之後,賽瓊進入生產病房,我就開始等候的一天。在病房外,我坐立不安,來回徘徊不定。雖然我們的醫生江森,偶爾出來告訴我賽瓊的情形,我總不免很是有些擔心。一直到下午一點半鐘左右,才得知女兒出世的信息,護士給了我一張『賀喜是一個女兒』的卡片。母女均安,我高興不已,如釋重擔。不久,護士抱著繼英,我在嬰兒室的玻璃窗外看見她。那個年代,嬰兒的性别在出生之前是不知道的。連等了一天近十小時的疲倦,也好像煙消雲散了。爾後,我進入生產病房,陪賽瓊和女兒坐了一會兒,興奮的回到住所。立即打了一通很短的電報『母女均安』,給在台北的父母和岳父母,告訴他們那個欣喜的好信息。晚間,也分別打電話告訴在堪薩斯州的二哥,及在北卡羅萊那州的弟弟。在所有的焦慮都消失之後,興奮地帶著疲乏的身體,晚上放心地睡了一覺。那是第一次品嘗到為人父母的歡欣。

    女兒出生後,我們的生活節律改變了不少。她的一切,是我們生活的重心。不但家常的事務多了許多,因為有了新的家庭責任,心理上的壓力增加不少。我更加用功學習,盼早日完成學業。在台北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即使看見的是一張孫女兒的照片,也喜出望外。

    在我畢業前的幾個月,馬教授約我在校外的一家飯店吃午餐。借用那個機會,和我談了一些有關我畢業後的就業問題,並且鼓勵我留在美國工作。同時,他也和我談了一些可能適合我的工作。自然的,我非常高興他對我的幫助,我深感榮幸。很快的,他就開始替我找工作。不久,我就有了好幾個可以去工作的機關。在他的指導之下,我決定去東部的馬里蘭州,安那玻尼斯城的一所高科技的研究單位,泰勒研究中心。沒有想到,就在那裡工作了一輩子。回顧過去,那是一個很好的決定,因為那裡的工作,不但很好,很有興趣,而且頗有創意性和挑戰性。

    最後,於一九六七年八月,我順利的完成了學業,獲得機械工程博士學位。我的畢業典禮,於八月二十五日晚間,在校園舉行。當然賽瓊和我都非常高興。我們也為了完成最高的學業,和貫徹了父母的願望,感到驕傲。我們對自己的努力,感到滿意。同時已經有了一個好的工作在等候著我們。那天晚上,我們把女兒交給賽瓊的美國家庭照顧,那樣我們兩人,可以一起去參加畢業典禮。

    收到父親一九六七年八月十九日,從台北寄給我的一封信,父母對我的完成學業,深表高興。對我們的親情,表露無遺。

    當我們購買了一些家具,準備東遷的時候,突然接到泰勒研究中心人事處的通知,告訴我們需要在休城停留些時日,因為有關安全調查的結果尚未完全完成。那真是一件天大的挫折,因為誰都不知道,還需多久才能有結果。在那一段時期中,系裡給了我一間辦公室,我開始做泰勒研究中心的研究工作,薪金由他們支付。雖然焦慮,但是,我仍然得以繼續過著學生的生活,和年輕的教職員,和研究生定期一起打籃球。一直到十二月安全調查結果才下來。最後,我們一家三口於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離開休城,於聖誕節前夕,平安抵達安那玻尼斯城的郊區。

    在驅車東遷的途中,我們在密西西比州,和維吉尼亞州各宿一晚。到達馬里蘭州之後,我大學的一位黃姓同學和他的太太的協助下,我們就在華盛頓的郊區馬里蘭州的G 城 (Greenbelt, Maryland)一間公寓定居下來了。我於一九六八年一月二日報到上班。黃同學當時也在泰勒研究中心工作,我們很感激他們的協助。在公寓中住了三年多,大兒子繼中於一九六八年四月,和小兒子繼錚於一九六九年十一月,相繼出生。我們一家五口,於一九七一年五月搬家,在布威城 (Bowie, Maryland) 定居。

    *  *  *  *  *

    在初來美國的幾年中,雖然我們住在學校附近,過著簡單的學生生活,但是我們的生活,是很豐富的。因為我們有很清楚的努力目標,等待達成。在學習的那段日子,我們的生活非常充實而有意義。論學習,我們精力專注,百尺竿頭。說休閑,我們興趣廣泛,精力充沛。我們經常用信件與在台北的父母親人聯繫,不時向他們匯報我們的學習和生活。他們都為我們的努力而感到自豪。無可置疑的,他們的感觸,也溫暖了我們的心,更加強了我們追求的目標。

    回想起來,在休士頓大學的五年裡,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我們終生都不會忘記在那裡的一切。沒有學習上的挫折,也沒有金錢和生活上的困難。很幸運的,我有足夠的獎學金和收入,一帆風順地度過了念研究院的歲月。也被選為各種全國性榮譽學會的會員。那段初來美國的日子,我們完成了學業,建立了獨立的生活方式,對未來的光明的遠景,奠定了根基。幾十年來,在感謝休士頓大學給我們深造的機會之餘,我們決心畢生努力工作,以回饋社會。我們的兩個美好的美國家庭,是我們在那時生活中重要的一環,他們對我們的照顧,永生難忘。

    *  *  *  *  *

    在離開休城的二十一年後,一九八八年四月十二日,為慶祝瓦肯斯夫婦的四十五年結婚週年。我們寫了一封祝賀的信,寄給他們。信中有幾段,譯成中文,大意是這樣寫的﹕

    『……在二十多年以前,我們離開了我們的家,帶著一顆年輕,充滿期望和好奇的心,來美國繼續念書。為了減少外國學生生活上的困難,幫助學生在新環境中適應生活,在學校的悉心安排下,我們很幸運的認得你們和你們的家人。

    你們大概都會記得,如何告訴我們,美國的生活方式,風俗習慣和民情,如何鼓勵我們,照顧我們,使我們在那陌生的環境中,安定下來。起初,我們以為你們是一般的美國的家庭。後來我們才知道,你們不是普通的家庭,而是一個非常美好而很傑出的家庭。我們有緣結識,深感慶幸。你們對我們所做的一切,將永遠銘刻在我們的心中。

    在你們的結婚週年,也應該談談在二十五年前,我們的婚禮。當我們在一九六三年,決定結婚時,我們邀請你們做我們的女方家長。你們的應允,使我們感激不已。我們當時也知道,你們對我們的請求,感到驚奇和詫異,因為當時你們是那麼年輕,和你們的兩個女兒都還年幼。從那時起,我們就感覺是你們家庭中的一分子。再次,我們謝謝你們對我們衷心的協助,和熱心的照顧。……』(寫於2006年)

    第十一章 在美國的歲月

    (一)難忘的游泳活動

    當孩子們漸漸長大時,我們總是在注意,哪裡有運動的團隊,他們可以參加。一九七七年的夏天,我們參加了離住處不遠的一個俱樂部。三個年幼的孩子都先後加入了該俱樂部的游泳隊。為了他們的游泳活動,我們全家忙碌不已。我們的隊是屬於馬里蘭州兩個縣的游泳聯盟。那時,全盟一共有八個小組,每組有的五個隊、有的六個隊。那是按照前一年比賽成績的結果而分組的。目的是使實力相近的隊伍,在同一組內互相進行比賽。男女隊員則分別按年齡分成八歲以下、九歲和十歲、十一歲和十二歲、十三歲和十四歲、以及十五歲到十八歲等十組,分別進行比賽。

    夏天游泳聯盟各隊的比賽,是定在每星期六的上午,那是和同組內的其中一個隊比賽。比賽那天,我們都很早起床。家裡充滿著興奮和激動的氣氛,準備當日要帶的行裝。搬上車的東西,不外乎是食物、飲料、椅子、杯子、太陽眼鏡、帽子(雨天則帶雨傘)。此外,孩子們各人負責帶自己的游泳衣、游泳帽子、毛巾、和游泳眼鏡。早餐後,迅及上車,準時出發,向當天比賽的游泳池駛去。

    在兩隊進行比賽前,場地由地主隊負責及時準備就緒。比賽時,雙方家長都充當比賽的『官員』,比如當裁判員,記分員,記時員,寫優勝獎的緞帶,和其它各種事務性的工作。賽瓊是有經驗的記分員,我總是擔任記時員。我們各自履行職責,一絲不苟。雙方的家長,隊員和觀眾,都是在盡職盡責的前提下,為自己的游泳隊加油,歡呼聲不絕於耳,場面非常熱烈。

    比賽完畢後,不論勝敗,我們全體的隊員,家人和家長,都會去一家速食店,如麥當勞,批薩店等,美滋滋地大飽口福,以示慶祝。三天之後,教練會在我們俱樂部的游泳池旁邊的黑板上,按照前星期六比賽的成績,公佈表現最傑出的男女隊員各一名,以資鼓勵。獎品是孩子們喜歡的裝游泳衣等雜物的袋子,T 恤衫,或者帽子,印有『本星期最佳游泳健將』的字樣。得那種獎品,是多麼的神氣﹗對孩子們來說,是多麼的榮耀﹗

    在星期日的華盛頓郵報裡,在眾多有關運動的結果中,有一塊小專欄,刊登我們游泳聯盟星期六比賽的全部成績。那是孩子們爭相觀看的新聞。他們都要知道前一天,其它游泳隊比賽的結果。在游泳聯盟裡,除了同一組兩隊對抗的比賽之外,在游泳季節結束前,各組分別進行決賽。最後,所有各組傑出的選手,幾經篩選參加明星游泳比賽,那是每年游泳季節的最高潮期。我們俱樂部的游泳隊,在那些年裡,得了好幾次甲組 (實力最強的組) 冠軍。當地的報紙也曾提到盧家的三位傑出泳將。對孩子們來說,那是最大的榮譽﹗

    在我們居住的布城,一共有四支游泳隊,都屬於同一聯盟,但是並不一定屬於同一組。為了增進他們隊員彼此間的友誼,和相互競爭的精神,那四個游泳隊在每年七月中旬的星期三晚間,舉行布城游泳冠軍賽。在我們的孩子參加游泳隊之前,我們隊在布城錦標賽中,從來沒有優勝的成績。後來,在幾位有本領的教練訓練之下,一九七九年,我們首次獲得了冠軍。從此,我們的游泳隊,到一九八四年,一連獲得了六次布城的游泳比賽冠軍。

    除了游泳比賽和訓練之外,我們的游泳隊,還主辦娛樂和慈善的活動。包括郊遊,在游泳池邊的舞會,和替美國防癌協會,以游泳的長距離,募款捐獻基金。

    每年的八月中旬,我們俱樂部的游泳隊舉行慶功餐會,慶祝那一年夏季的游泳季節圓滿結束。餐會中教練頒發各種獎盃,給優秀的選手,如最佳的男選手、最佳的女選手、最有進步的選手、最有價值的選手、全年得分最高的選手、運動品德最佳的選手等。此外,隊中的每個隊員,都頒給一個獎盃,以鼓勵他們積極參與游泳活動的精神和辛勞。在餐會中,還宣佈獲選參加全聯盟的明星大賽的名單。他們都是全年游泳成績出類拔萃的游泳健兒。餐會時,游泳選手,家人和家長齊聚一堂,興高采烈,熱鬧極了。最後,在勞動節假日(九月的第一個星期一) 游泳池關閉之前,所有隊員在池邊攝影留念,結束夏季的游泳活動。

    他們熱愛多年的游泳活動,起初是這樣輕鬆而愉快地開始的。就這樣從夏天的游泳活動開始之後,孩子們開始了他們多年來,一年四季的游泳生涯﹗

    一九七八年的夏季游泳結束之後,三個孩子都參加了,訓練更嚴厲的全年性的游泳隊。很多夏季兩縣聯盟的選手,也都參加那個隊了。在教練的訓練下,那個游泳隊就成了華盛頓大都會地區,不可忽視的一隊。孩子們在每天的嚴厲訓練,和學業的壓力中奮鬥。在父母的眼中,孩子們是非常辛苦,但是造就了不少的游泳健將。也有後來在世運會中獲得金牌者。為了支援孩子們的努力,家長們都全力以赴,幫助他們。因此所有的家長與選手,都成了一個非常和氣的大家庭。我們也是在比賽時,參與並擔任各項比賽的事宜。當孩子們在接受游泳訓練時,家長們就坐在看台等候的地方談天,談些有關孩子們游泳隊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在不干擾學業的狀況下,孩子們還不時得與教練一起,到外地去參加重要的比賽。同時也有家長同行,以維護孩子們沿途的安全。

    在那些游泳比賽中,最使我難忘的,是一年一度的馬里蘭州的全州冠軍賽。該項比賽是按照年齡,分成兩個不同的游泳池,同時進行比賽,為期兩天,那是遇見全州游泳精英的時候。因為我們的三個孩子年齡不同,我們得在同一時間送他們,到不同的地點,頗使我們大傷腦筋。

    我們的三個孩子,在高中時,都是代表學校的游泳校隊。女兒和小兒子同校,與大兒子的學校不同。值得一提的是﹕一九八三年,女兒代表的布城高中女子隊,擊敗了華盛頓大都會地區 (包括華盛頓特區,馬里蘭州,和維吉尼亞州) 的四十餘所高中,獲得冠軍。為了慶祝此一殊榮,馬里蘭州的州議會,特別通過了一項決議,向學校當局和隊員致賀。

    在那些年中,我們為了協助孩子們的游泳活動,忙碌不已。他們都很喜歡有關游泳的活動節目。在他們高中畢業後,三個孩子都進入了他們理想的大學。女兒和大兒子攻讀電機工程,小兒子則攻讀機械工程。

    孩子們一直到大學畢業,經歷了多年的游泳訓練和比賽的生涯。一年四季嚴格的訓練,在各地參加激烈的競賽,和學業的壓力中奮鬥,使他們留下終生難忘的生活經驗,和我們這個家共同成長的溫馨美好回憶。同時,也讓他們在忙碌的歲月裡成長,快樂地度過了一生中,最可能有煩惱的少年和青年時光。

    現在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回顧過去,多年來嚴格的游泳訓練,和競爭的精神,對他們來說,的確難能可貴。游泳不但使他們身體健康,也讓他們養成服從團隊的精神,肯定的態度,準時的習慣,和守紀律等等良好的品德。同時,也養成了自律和專心用功讀書的習慣,將極有限的時間,把課業的操作,朋友和同學的來往,和其它正常的社交活動等等,作適當而有效的安排。毫無置疑的,這些對他們的一生,以及在社會上和事業上的為人處世,受用無窮。(寫於2010年)

    (二)退休之後

    現在時代變了,社會也變了,退休並不就是不用上班,和上一代的長輩一樣,搬去和兒女孫輩住在一起就行了。在美國這種三代同堂的情形更是少見。記得在我退休前的幾年,參加了我工作單位為了對打算要退休的員工進行輔導,主辦為期四天的研討會,由專業人員對退休前要注意的準備事項,和對退休後所要面臨的現實生活,諸如保健、理財、遷居、旅遊、休閒、做義工、參加活動等等作了很詳細的講解。那時候,我才突然領悟到,在這繁雜的社會環境裡,事事都有它的一套,連退休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由於醫學及各相關科學的進步,人的壽命逐年升高。在有生之年,對生活品質的提昇 (幸福快樂),和身體保健(健康)的注意,是退休後終身都需要關心的兩大課題。繼續追求功名財利,應該已經不再是生活中必須努力的目標了!

    一九九五年,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年,也是我生命中的分水嶺。事實上,我事前並沒有故意的計畫這些。那時我還不滿六十歲,毅然決定退休。在那一年之前,我一生努力求學,運動,教書,和從事高科技的工作。多年來,日日早出晚歸,竭盡所能,為學業和事業作了最大的奮鬥,盡了我對社會應盡的職責。因此我退休時,心中感到十分的自慰與滿足,真有功成身退的感受。

    當時我的期望,只是想到從此不必天天起早床,不需要再去上班,放下一切重責大任,能過一段真正瀟灑、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萬萬沒有料想到,在退休後,漸漸地自己對人生的態度有了巨大的轉變。以前像一張弓似的老是拉得緊緊的心情,變得輕鬆多了。不像以前那樣對世事的關心,對科技的專業知識和技能也看淡了很多,生活的節奏也不經意地慢了下來。一切與世無爭,與人無爭,從而過著簡單、平淡、安逸的日子。在散步或者閑暇時,常常想到陶淵明寫的《桃花源記》裡的生活,雖然我不瞭解那裡不食人間煙火的真正情形,可是我儘量在自營的桃花源裡,建立心中沒有憂愁的境界,過著愉快悠閒,怡然自樂的生活。

    有時,我也想起余秋雨蟄居浙江奉化半山藏書樓的故事。在他的《借我一生》一書中,為了逃避文革時期外來的紛紛擾擾,他毅然離開上海,到奉化鄉間一所在半山中的一間久無人問津,早被世人遺忘了的一間圖書館,棲身洞穴。在那裡,他不見世人,不讀報紙,不聽廣播,只是讀書,為未來的前途而努力。雖然我的生活、心情、讀書的目的、及所處的時代背景,和他的情形完全不一樣,但是我也很響往他的那種安靜的桃花源裡的生活!

    在退休的日子裡,從日常生活中,我漸漸地體會出在那次的研討會中,專家們所提到的當時我似懂非懂的議題。因為我們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與這些主題相關。有的事情是我們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有的是在退休後開始實行的。至於其它比較短期性要積極處理的事項,諸如遷居、旅遊等等,在幾年忙碌的歲月後,不難見到成效,立竿見影。未幾,我們就在一個適於老年人居住的社區安定下來了。

    人的一生,在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追求目標。在退休之前的歲月,人們的生活方式,大都是依循社會的法則,因循漸進。在成長中求學;在職場上謀生;在逆境中求上進;成家立業;為事業的前途和家庭的成長而努力。日日早出晚歸,忙碌一生。

    可是在退休之後,就不一樣了。生活的方式依循自然法則,就完全得自己去創造,因人而異,因健康的情形而不同。在身體和智力日漸衰老的歲月中,有的人是在病困中掙扎;有的人成天在醫生診所,醫院和藥房之間奔波;但是也有的人在健康許可的情況下,覺得世界海闊天空。因此身體的健康成為退休族最重要的財富,也可能是唯一的財富。其餘的都是身外之物,都不重要了。

    人們經過長期周詳的思考、計劃和準備後,退休後的日子,應該是生活無慮,沒有家累之憂。所要做的事,或許忙碌,但不是為了生活,也沒有限期完成的壓力。而且都是自己要做或者喜歡做的;在退休前的忙碌生活中,無法做或者沒有時間做的事。同時,孩子們都已成家立業。在兒孫繞膝的環境下,享受天倫之樂,過著悠閑幸福的生活,的確是我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其實,生命的意義是在生活的品質,而不是壽命的長短。

    漸漸地,把以前放不下來的包袱一天天卸下,世界竟變得海闊天空,心靈覺得從未有過的自由自在。人的胸懷開始變得像大海一樣,裝得下四海風雲,容得下千古恩怨。也開始領悟到:什麼叫百川歸海,什麼叫萬物歸一。這種對人生、對生活的感悟,使我們去做以前沒有想到,或者沒有機會做的事情。就這樣,我們開始了人生的另一階段,用行動去滋養人生,豐富人生,實現人生。總之,不論做甚麼,都是自己喜歡做或是願意做的事。這是在退休之前,做夢也夢想不到的奢望!

    為了調劑身心,娱樂自己,訓練記憶力,有的人把腦海中的陳年往事,漸漸地寫出來。把一生在大動盪時代背景中,真實的生命故事留傳給後代子孫,用感情的傳承以延續生命。有的人本著自己的意願和興趣,一生的經驗和智慧,做義工服務或協助他人,以熱誠和愛心作為對社會的回報。也有的人設立獎學金,用熱愛與關懷,以資助優秀或者貧困的學生。尤其是對貧窮的孩子們,使他們有機會接受教育,走出困境,進入社會。……這些都是很常見、很有意義的例子!

    至於維護身體的健康,就得自求多福。雖然常常有人說,人老了把身體交給醫生,把生命交給上帝。可是操之在己的因素也不少。注意起居和飲食,保持心境平和及開朗;堅守適量運動,不故意戕害身體健康;遵照醫生的指示服藥和聽從囑咐。請大家保重身體。沒有健康,其他的事就不用談了!

    在一則英文的廣告中,某公司為了推銷他們的產品給退休族,對退休的新定義是:退休之後,要注意活動,不是休息;是機會,不是約柬或限制自己;是生命另一個階段的開始,而不是生命的終止! (寫於2009年)

    (三)金婚慶典有感

    二零一三年七月三十日,一個陽光普照的暑天,在馬里蘭州蒙郡惠頓社區中心,有一個由華美老年協會主辦的盛大金婚慶典。因為是首次主辦,金婚以上的夫婦都可以報名參加。參加的六十對耄耋夫婦中,婚齡最短的是五十年,最長的竟是七十年。隆重慶典的開始是由一對一對的老伴手牽手,在結婚進行曲的樂聲和歡笑聲中,走過花門,步上講台就座。首先由剛剛卸任的張凌會長致賀詞,然後接下來是頒發金婚紀念狀,拍攝金婚紀念照,娛興節目,和豐盛的午宴。主客,佳賓,媒體編輯和記者,在場服務的義工和觀禮的親友共約兩百餘人,盛況空前!賓主甚歡!

    華美老年協會的兩千餘位會員,來自中國大陸,台灣,香港和東南亞各地的炎黃子孫。在參加的六十對金婚夫婦中,很少幾對是在美國結婚的,絕大多數是在原居地成家立業後來美,或退休後移民來依親生活歡度餘年的。金婚本來就是一個充滿喜樂和幸福的代名詞,但是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更是難能可貴。

    我們生長在那個國家多難,社會不安的時代。身歷抗日戰爭,國共內戰。有的人被迫地,早年離開了中國大陸,連根拔起,一生流亡海外。有的人留在大陸,經歷在上個世紀中期史無前例的政治迫害,及社會不安的浩劫。雖然我們一生的親身經歷和遭遇不同,我們都在時代潮流的巨浪中,各人走出一條生路,努力地奮鬥了一生。和我們夫婦同桌共進午餐的桌友,除了興高采列地慶祝我們的金婚慶典,談些我們不同的過去之外,大家都互相慶幸在國家社會的大動亂中,不離不棄,同舟共濟地活過來了!對我們來說,這個金婚慶典是一個多麼難得而有意義的活動!

    回到家,注視鏡框中的金婚紀念狀良久。設計美觀的紀念狀上有我們夫婦的名字,還有『風雨同舟五十載,相濡以沬愛如歌。華美老年協會2013年敬賀』的字樣。的確,五十年是一段漫長的人生歲月。即使是在國家社會安定的環境中,能達到金婚的里程碑,談何容易!

    記得一九六三年,我和賽瓊還在德克薩斯州休士頓城念研究院的時候,我們當時年輕,甚麼都沒有,只有彼此。雖然如此,我們決定在期終大考過後,聖誕節的假日結婚。婚禮是在聖心天主教堂舉行的。機械系裡的大部分教職員和研究院的同學,都去參加了。同樣在念研究院的二哥,弟弟和她的女友萬彦姣,也都出席了。弟弟他們是遠從東部,在大暴風雪中,乘火車去的。其餘的家人都遠在台北,未能參加。在可容納近千人的大教堂中,參加婚禮的客人顯得廖廖無幾,可是當時的環境,我們也覺得很愉快的!在婚禮和招待會結束後,我們家人一行五人,去德州的聖安通尼城度假。當時,我們也沒有事先訂旅館,也沒有對那次旅行作任何的準備和安排,因為不曉得那些事情,是需要事先安排的。一路上,我們都很高興。一方面是我們結婚的日子,再一方面是我們兄弟在異鄉,很難有機會聚在一起。

    從此我們在一起的五十個春夏秋冬,相親相愛,就在幸福美滿的生活環境中度過了。在我們的家中,幾十年來,一切順遂。這些都得力於我的賢內助。賽瓊才智雙全,聰慧賢淑,秀外慧中,是孩子們處事待人的典範,是我們家庭中和諧和穩定的原動力。許多年前,我就很驚訝的發現,她以照顧孩子們為主,但是並沒有對我有絲毫的忽視。雖然她在外也是工作繁忙,全家總是能在安定的環境中,過著幸福和平安的生活。她對這個家的貢獻,我心存無限的感激!在郭小爽轉發的《女人決定了一個家族! 》短文中,有這樣的三句話:女人決定了上一代人的幸福,這一代人的快樂,下一代人的未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俗語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源自清朝的《白蛇傳》)。說明婚姻的緣份是多麼的不容易。由於科學的進步,現代人的活動範圍,比以前大得太多了。從家鄉到異鄉,從國內到海外,有緣相識而成家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能在大風大浪中一起生活五十年,達到人生新的里程碑,參加金婚慶典,更是難得。從時間上和空間上來說,豈只是有緣有分就能解釋的嗎?

    對華美老年協會主辦的這場有意義的金婚慶典,我們感激不已,終身難忘!(寫於2013年)

    (四)日落漸黃昏

    退休後,經過了幾年的悉心籌劃,我們就在一個適於老年人居住的社區定居下來了。這是個新社區,二零零四年才開始建造的。我們搬進來的時候,只有一棟大樓。漸漸地一棟一棟地拔地而起,居民也一批一批地遷入。不幾年,十一棟大樓全部完工,所有的屋主都已經進住安定下來了。

    社區的所在地,是在一個離大城有相當距離的郊區,環境幽靜,人煙稀少,專供五十五歲以上的老年人居住的。大樓內每戶住房面積大小不一,式樣也不一樣,加上住房的所在位置,及室內電氣設備的不同,因此房價各異。除了有居民年齡的限制之外,房屋的買賣和其餘的一切,都與一般的社區完全一樣。這些住房可不是老年人低收入戶,也與政府的任何津貼住戶毫無關係。

    走進這約二十五英畝面積的社區,就好像進入大學的校園一樣,園內綠草如茵,環境優美,景物寬闊。因為沒有年輕人或孩兒們的吵鬧喧譁聲,環境相當安靜。十一棟大樓雖然設計完全一樣,但是不相連接,也不是刻板地排成幾排。每棟大樓有四層樓,備有電梯。共有二十七家,每家都有一間在樓下專用的室內停車房,加上大樓外設有足夠的停車場,停車不是問題。進入大樓,有走進大旅館的感覺。走廊中日夜燈火通明,有會客室,有收信的郵箱和寄信的郵筒。因為有門禁森嚴的安全和防盜系統設備,所以與這一棟大樓居民無關的閑人是進不來的,安全無慮。

    住在這個社區裡的居民,共兩百九十七家,大約四百多人,以耄耋之年的銀髮族居多。單身的以女性占絶大多數。除了少數幾家之外,其餘的都已退休。我們夫婦是唯一的一家中國人。大致來說居民都還健康,可以自由行動,生活可以自理,當然看醫生是免不了的。體弱多病的人是不會搬來這裡住的,他們會選擇另外的社區,有特別的設備和提供更多的服務,可以更便於照顧他們的生活。

    居民選擇住在這裡的共同原因,是要簡化生活,提高生活品質,過簡單舒適而平靜的日子。我覺得最難能可貴的是,大家都希望以做『好鄰居』自居。居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以不妨害別人的生活,尊重他人的意見為前提。電視機的音響,大聲的談笑,社區內開車應有的禮貌如『減速慢行』,『行人優先』等,都是大家很注意的事項。即使是孫兒孫女一年一度的來訪,他們的一跳一蹦,都以不要防害鄰居或者他人為原則。

    社區內的一切都由居民管理委員會負責籌劃,會員均係志願參加以服務為宗旨的居民。其中庭園設計的規劃,環境的整理,大樓和道路的修護,運動設備的維護和保養,花草樹木的種植和施肥,夏天每星期的割草,冬天下雪後的鏟雪,以及收拉圾的適當安排和處理等,都是在委員會的主持之下,同經過選擇後雇用的專業公司行號進行討論,然後匯集居民的意願之後而決定的。所有所需費用,都是由全體居民分攤。不消說,居民每個月繳交的費用,是一筆很可觀的數目。

    社區裡的街道兩旁都有人行道,傍晚,在涼風的吹拂下,散步的人不少,有的是雙雙對對,有的是三五成群的朋友,有的則是溜狗,真是一幅幸福消遙的生活、怡人自在的畫面。人行道可以通到社區外的一個森林區,林中聳立著許多大樹,大樹之間雜長著小樹,地上到處是樹葉和松針,也有蜿蜒的步道,繞一圈約有一英里之距,也是人們散步的地方。林中樹木枝葉茂盛,令人開心的是,不時可看到野兔,松鼠和小鹿。微風吹著高高的樹,葉片颯颯作響,大部分的陽光都被繁茂的樹葉擋住,因此也是夏天的一個好去處。

    *  *  *  *  *

    社區的俱樂部,是我們居民集會的場所,討論各項議事的會議廳,過年過節聚會的地方,也是健身房,網球場和游泳池的所在地。的確是名符其實的活動中心。也是唯一可以吵吵鬧鬧、盡情歡樂的地方。雖然俱樂部應時應景的餐會或聚會不少,但是從不擠占像新年、聖誕節和感恩節這些重要的節日。餐會總是選在先前幾天舉行,這樣可以讓居民們,在節日的那天去兒女孫輩家,與他們的家人一起共度佳節,同享天倫之樂。

    社區裡的居民,活動可不少。在安寧的環境中各忙各的,不同活動的安排和參與,完全為自己的興趣和嗜好而定。俱樂部中有定時的活動,自行參加各『社團』: 如清晨的運動班,橋牌社,跳排舞班,書友會,聖經研討班,女紅班等。網球場有人打球,室外游泳池有人游泳,池邊擺設不少有太陽傘的圓桌、坐椅和躺椅等,供居民休息、喝飲料之用。也有三五成群地在談天,談笑風生,那是一個社交場所。附近的室內游泳池,才是泳將真正鍛鍊身體的地方。俱樂部中也有不定時的活動,可以自行報名參加。如邀請專業人士來作有關健身、健康、或者投資、理財的專題演講,也有時組團出外旅遊、參觀博物館、餐敘、看戲、或者去演唱會欣賞音樂。

    書友會是由一群喜愛看書的居民,自行報名組成的。原則上是他們每一個月讀一本書。選讀哪本書呢? 有時是由會員自行提出,有時是報章雜誌或者電視上推薦的新書,也有時是大家討論後決定的。書可以從當地的公共圖書館借,或者自己買。一個月之後聚在一起,自由地交換讀後心得(沒有讀或者沒有心得也沒關係),同時也決定下個月要讀的書。那時候選讀的書,是賽珍珠女士著名的大作《大地》(當然是英文版),寫的是上個世紀二零年代的中國。大概因為我是中國人,他們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討論。從這一本選讀的書來看,這一群坐七望八的銀髮族,也是非常懷舊的。因此就選了讀這本七十年以前的好書。我相信他們年輕時一定也看過。《大地》是賽珍珠於一九三一年獲得普立茲文學獎的作品。後來她於一九三八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一般來說,美國人喜歡看書的人不少。在飛機場的候機室,在飛機上,在火車上,或者公共汽車上,到處可以看到讀書或者報章雜誌的人群。

    在社區的俱樂部裡,也有一間小小的地方,我姑且稱它是圖書館。它的運作方式是這樣的: 任何居民看到喜歡的書,就可以從書架上拿下來看,或者帶回家看,看完後送還書架上,供他人日後閱讀。同時家中的書也可以捐去放在那裡,誰要看就看,誰要拿回家看就拿回家看,完全沒有人看管,不須登記,也不須要告訴任何人。唯一的要求是書看完後,自行歸還。

    *  *  *  *  *

    也有居民去選修郡立的社區大學的課程。為了鼓勵老年人進修,除了繳交少許雜費之外,學費全免。此外,為了方便這些老學生,不需要學生『長途跋涉』去學校上課,而是教授來附近的老人中心授課。只要有足夠的學生報名參加,各式各樣的課程都有。我太太賽瓊就修了幾門課,下面故事的描敘是我所知道的繪畫課。

    當賽瓊和我走進公共圗書館展覽室的時候,室內已經有不少的人了。她的同學們正在忙著準備茶點,招待觀眾。賽瓊立即前去和他們打招呼。室內四週牆壁上,掛著很多展覽的水彩畫和蠟筆畫,早已經在前一天就佈置好了。壁上琳瑯滿目,頗有一番開畫展的熱鬧氣氛。

    那個場合是一個學生繪畫班的作業成果展覽。與普通畫展所不同的是:課程是由郡立社區大學,在附近的一所老人中心開設的,學生都是退休的老年人。其中女性居絕大多數。有的學生是年輕時,就有喜歡繪畫的天份,因為家庭和工作兩忙,退休前未能如願以償。但是絕大多數的學生,則是在退休之後,企圖尋求新的嗜好和樂趣而去修課的。畫展是由社區大學,老人中心和公共圗書館合辦的。

    賽瓊選了這些課之後,不但很專心學繪畫,心情也開朗得多,而且生活情趣都有了不少的改變。原來這些老學生在老人中心的時光,過的是那麼高興,他們每週有幾天在一起上課,討論心得,和閑話家常;並且一起在老人中心共進營養午餐,在談笑中,笑語連珠,充滿生活情趣。在老師的悉心指導之下,他們也很努力地學習。修的課沒有學分,學生們沒有壓力,在歡樂輕鬆的環境中,幾個學期下來,同學成了朋友,學習的成果的確驚人!

    有一次的作業是畫荷花。在課堂裡討論的時候,有些同學說荷花和蓮花是不同的,葉子也不同,總不能畫出長蓮蓬的荷花。賽瓊是班上唯一的一個中國人,她心知肚明地告訴那些洋同學們,荷花和蓮花是一樣的,蓮花是荷花的別名。她在畫花草、鳥類、動物或者風景的時候,常去圖書館借書來做參考,去植物園看花、看草,去池塘邊看鴨子、野雁或者觀賞各種鳥類;同時也很注意週遭的事物,對樹葉四季彩色的變化,對天空和風景的觀察和以前大不相同,看得仔細得多了!

    在眾多的展品中,有三件是賽瓊的作品: 一張花卉的水彩畫,一張四川省九寨溝山水風景的水彩畫,和一張風景蠟筆畫。我覺得品質都很不錯,足夠賞心悅目了! 看了她的畫作,不禁沾沾自喜,心曠神怡。我對賽瓊新發現的藝術天才感到驕傲。她對自己退休後的新嗜好,感到興奮與驚訝,也在自己的作品中親身體會出無窮的樂趣。在家中走過畫架的時候,總不時的在畫上加上幾筆,或者修飾一番。

    在展出的展品中最使我欣賞的一幅水彩畫,是美國中西部某地的一大片農田。那一望無際接天連地的稻田,藍藍的萬里晴空,畫中沒有人煙,只有一間農舍和幾頭家畜。那真是大自然寧靜、和諧、逺離喧囂、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面對著那幅畫,雖然沒有看到草原和蒙古包,我不禁憶起內蒙古才九歲的歌手英格瑪淳樸清晰的歌聲中,唱出草原蒙古人家生活的真情實感。

    《草原蒙古人家》的歌詞大意是:

    小鹿沉沉熟睡的時候

    陽光燦爛大地寬廣

    烘乾好的奶酪香風中繚繞

    草原蒙古媽媽在遙望遠方

    野鹿和家畜分享著草場

    草原蒙古人家多麼安祥

    駝羔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

    天邊濛濛亮太陽升起來

    奶茶香飄啊飄

    飄過那天窗

    草原蒙古人家迎來新一天

    野鹿和家畜分享著草場

    草原蒙古人家多麼安祥

    老師和同學們照了些照片,留作紀念。這是他們這一班近年來的第一次畫展,大家都高興不已! 最使他們驚奇的是有一張展品,當場被一位觀眾開價買去了。在公共圗書館公開展覽為期兩週。稍後,又在郡裡的一個畫展中公開展出。經過評審後,賽瓊的作品一幅得到一等優勝獎,兩幅得到贰等優勝獎,還有獎金呢! 我們當然欣喜萬分。這些畫作,現在已經都掛在我家客廳和餐廳的牆壁上,取代了原有妝點室內的幾幅畫了。

    二零一一年的六月,當我們去英國倫敦參加繼錚婚禮的時候,賽瓊帶的禮物中,就包括她畫的繼錚和艾琳的一幅油畫。

    *  *  *  *  *

    社區居民相處甚歡。敦親睦鄰,守望相助,互相照顧的例子隨時可見。幾個月前某日午後,有一場很熱鬧的餐會,在俱樂部舉行。參加餐會的男男女女,都身著黑色或深色的衣服,在談笑中進行午餐。那是在殯儀館參加追悼會之後,回到社區和逝者的家人在一起的一個聚會。餐會是在他的遺孀的同意之下,幾個鄰居合力籌辦的。除了逝者的親屬之外,大部分的來賓都是這個社區的居民。餐會會場的氣氛,並沒有一般追悼會後應有的哀傷。

    當日上午在教堂舉行的追悼會,是遵照逝者生前的遺願而進行的。逝者和我們住在同一棟大樓,約六十歲開外,因病在前幾天去世。在追悼會中,牧師一開始就說明將用慶生的方式,來慶賀他的人生,希望大家不要為他的去世而悲傷,應該為他的一生而慶幸。追悼會是在熱鬧的氣氛中進行的。牧師用生動有趣,詼諧的語氣,笑語連篇,講敘逝者生前的故事。台下不時的報以熱烈的掌聲和笑聲。這不就是與北京師範大學于丹教授,在《百家論壇》中講敘的莊子,對生死的看法吻合嗎?

    近年來,在美國社會上像這樣型式的追悼會越來越多,與傳統的殤禮很不同。這樣的確對逝者的家人,減少了不少的悲痛和感傷。不多久,他遺孀的生活,就漸漸地恢復正常了。

    *  *  *  *  *

    這一群退休的銀髮族在安寧、和諧、舒適、環境幽靜的社區中過的生活,只能說是『日落漸黃昏』,而不是『日落黃昏後』的日子! 晚年是一段最自由自在的時光。自己細心籌劃,用心開拓尊重他人、以情恕人、以理律己的生活環境,老來也能活出寬心、喜樂和有意義的人生。(寫於2011年)

    (五)最有意義的義工工作

    二零零五年的春天,一群熱心公益的華裔朋友,在馬里蘭州蒙郡申請註冊,成立華美老年協會。十年來,帶給了會員們無盡的快樂和無比的歡欣。這一個規模龐大的華美老年協會,以義務服務華人耆老為宗旨。現有會員三千餘人,義工二百多人。在協會的組織下,有很多社團。這些社團是以健身、益智、娛樂、交友及相關的活動,促進老人身心健康。在熱心服務公益的會員和義工的主導之下,協會對推展社區服務,維護老人權益,主辦公益活動,使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努力,不遺餘力。

    會員都是華人耆老,有從台灣來的,絕大多數是從大陸來的。他們在原居地專業職場退休之後,移民來此依親生活,和子女住在一起,真可謂是兒孫繞膝,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

    但是這畢竟不是自己的家園。社會環境的不同,語言文化的差異,也許不免有些許離鄉背井,寄人籬下的感受。加上人老念舊,遊子思鄉之情,和忙碌的兒孫三代住在一起,或許有福就有氣的情況下,這種服務華人耆老的社團,是非常有必要的﹗雖然來自各地,但是大家能相聚在一起,談天話舊,廣結善緣,以舒暢身心,可以聊解鄉愁,也是其樂融融。

    在我加入義工的行列之後不久,在華美老年協會兩任會長,張凌和張惠蕙的策劃下,成立了一個『與君分享俱樂部』。其目的是利用電子郵件,讓一些足不出戶的老年人,每天在電腦上收到有趣、有意義的幻燈秀,包括世界風光,奇妙趣聞,健康保健知識等。我被指派為負責人,分送電子郵件。這個俱樂部約有七十多位會員,除了居住在蒙郡的華裔長者之外,還有不少的鄉親是中美兩地輪流居住的。這個社團不需要聚會,不用長途拔涉去參加活動。我也只是足不出戶,利用家裡的電腦和各會員的電子信箱的地址,就可以為會員服務了。這種溝通方式,是排解華人耆老孤獨的良方,激進生活情趣,進而提高退休後的生活品質。

    我每天寄出去的信件,除了有關『老人須知』之類的信息外,絕大多數是以幻燈秀的方式為主。一般來說,它有美麗的畫面,悠揚的音樂,和動人的故事。它可以自動地在電腦的銀幕上重覆播放,供人欣賞陶醉。可以使人心曠神怡,一時置身於世外桃源,遠離嘈雜無序的政治或社會環境﹗

    這些幻燈秀的來源,大多是在網路上廣為流傳的。加上我自己做的或者收集的,可說是資源豐富。其中有世界各地的美麗風景,人文習俗,名勝古蹟,富有歷史價值、宗教哲理的照片和文章,古今中外珍貴的藝術品,旅遊的經驗,保健知識,以及輕鬆有趣的故事等等。在美麗的畫片中,字幕上插入的有唐詩、宋詞、元曲,也有各種感人心肺的動人故事。這些幻燈秀的內容,瞬息間,使人有時隨它浪跡天涯,有時彷彿穿梭在時光倒流的隧道裡。由於電腦技術的進步,中外人士對幻燈秀的製作,效果日新月異,一天比一天精采。又由於資訊快速的傳遞,幻燈秀當今成為世界性的一項娛樂項目了。

    當我寄出幻燈秀時,最重要的是要注意有關侵犯智慧財產權的問題。有版權的畫片,我們可以分享,但不能忽視他人的智慧財產權的權益。這是法律所不允許的﹗在我收到的資料中,有時可能有需要改進的地方,比如變成自動換頁,調節換頁的速度,加上重覆播放的功能,配上音樂,改正字幕中中文或者英文的錯字,更改字體的大小或者在畫片中的位置等等。有些好看的幻燈秀,雖然沒有中文的字幕說明,有些遺憾,但是只是看圖片和聽音樂就是一種享受了。有的時候需要的話,也會把字幕上的英文翻譯成中文。假如我收到的只是一張張有趣的照片,我就把它們做成自動的幻燈秀,然後寄出。其目的是要看了更覺賞心悅目﹗

    做義工本來就是一個回饋社會,使自己高興的事。只要遵照『與君分享俱樂部』的宗旨,以一顆熱誠的心,努力地服務會員,帶給大家歡樂。尤其是能讓新移民的華人鄉親,增進生活情趣,是世上再沒有比這個更有意義的義工工作了。在我負責的歲月中,至今我已經寄出了五千多件各種性質的幻燈秀。因為這個義工的工作,加上前後任會長的大力鼎助,和會員們的熱心支持與鼓勵,也帶給我不少的歡悅和滿足感!由於這個機會,使我的退休生活更充實。同時也留给我無盡快樂的寶貴資源。尤其是在夜深人靜時,供給我各種不同性質的欣賞機會:動聽悅耳的中外音樂,精采的世界風景攝影,世界各地的名勝古蹟,動人的中外文章詩詞,著名的古今藝術字畫……。

    在我們慶賀華美老年協會十周年慶之際,讓我們繼續輕輕鬆鬆地共同耕耘這個俱樂部,開開心心地分享吧 ﹗(寫於2015年)

    第十二章 後語/感言

    我很慶幸在身心健康都還許可的情形之下,在坐八望九的耄耋之年,能整理出過去百年來錯綜複雜,悲歡離合、珍貴的家族記憶,用音樂、文字、照片、與相關資料濃缩在一起,做成一本電子書,留给在海外生長的子孫後代。值得我興奮的是,這本電子書的管理人是我的三個念中學的孫輩兒女!

    在做這本電子書的同時,當然也有機會不時想到來日無多而充滿未知變數的未來。當我們家族連根拔起離開中國後,來到新大陸。隨着時光的流逝,老年的到來,我們要面對新的社會環境,了解老人在社會中可能面臨的挑戰,認識父母和子女關係的新概念,應付未來可能面臨獨居的心理準備等等。

    美國是一個自由的國家。退休後,各人過著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一般來說,老年夫婦或者鰥寡的選擇是:自由自在的獨居;或者遷居到和老年人群居的社區,以便守望相助。這些就成了很普遍的社會現象。結婚也好,不結婚也罷,家人、親戚、朋友和同事,都只能在他們的生命中奉陪一程。到頭來,無論是誰,最後都是一個人!

    他們的生活,別人或許覺得他們沒有親人兒孫相陪,只有思念和回憶相從,值得人們的同情。可是他們自己並不視為是孤獨,而是選擇自由獨立的生活環境。他們懂得獨居的樂趣,和隨心所欲的生活方式。也許他們兒孫滿堂;也許他們身懷萬貫,價值連城;也許他們曾經有過輝煌的事業;用『孤苦伶仃』來形容這些銀髮族是不太合適的。因為老人們自行參與的活動很多,與他們同年齡的人在一起旅遊,餐敘,和共享娛樂,大家有說有笑、有事相助、有樂同享,彼此相處十分坦誠、友好。雖然不見得是深交的朋友,但是也有另一種不同的親情和溫暖的感受。他們伶仃,但並不孤苦。

    問題是當他們不能行動,或者無法自己生活時,該如何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老年人面臨的挑戰是值得深思的話題,雖然漸漸地有不少朝這方向發展的因應措施,但還是目前無法解決的社會問題。老人公寓,退休村,養老院,養生村等等設施拔地而起,因運而生,以應付當前的需求。至於如何做萬全的準備,只有自求多福!當今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大批嬰兒潮人口,忙碌了一生之後,也到了退休的年齡,社會日益老化,問題就更嚴重了!

    在這個生活繁忙的社會中,一切都得靠自己。由於現實的環境,人口遷移的頻繁,生活忙碌,各人忙著自己的生活和事業。在這種情形下,兒女不在父母身邊,是很尋常的事。未能照顧年老的父母,這與兒女對父母敬孝不敬孝、講不講孝心完全沒有關聯的,做晚輩的也只能盡心焉而已矣!直到今日,洋人們還是羨慕中國固有的優良社會傳統:子女照顧年邁的父母,和兒孫三代同堂和諧的生活方式!

    雖然我們的未來,一切都是未知數,一切都不確定,可是擺在我們眼前的現實是很清楚的。隨着歳月的流逝,身心健康的衰退是必然的。漸漸地,我們會力不從心,不再是耳聰目明,不再能開車,……,最後,不再能够自理簡單而獨立的生活了。這些衰老現象的相繼發生,在時間上因人而異,但遲早都會在不久的將來隨時到來的。

    其實我們的未來就是現在,應該即時設法善待自己,做幸福的老人,過一段美好的晚年時光。至於如何善待自已,增進生活品質,報章雜誌和網上不難找到答案。這些經驗之談可以說是理論繁多,諸如學習新事物,多與人互動,培養興趣和嗜好等等,這些大多是知易行難的教條,原因是要改變或調整一個老年人的心態,性格,習俗觀念,或生活的方式,談何容易!這些大道理大家都懂,但是要如何落實在生活中才是真正的考驗。雖然如此,老年人對眼前的現實,有些觀念或行為也會漸漸自行調整的。

    由出生、衰老、多病至死亡,是人一生必經的過程。其中老、病、死三項,就是耄耋之年的老人,每天所面臨的如影隨行的不定時炸彈。事實上,除了少數的幸運者之外,他們都是忙着在醫生、醫院和药房之間奔波,在日漸衰老的情况下過日子。從他們自己親身或者親朋好友罹患病症痛苦的經驗,可以充分體會得出這段充滿未知數,而不確定的短暫歳月,面對老和病的現實是一條多麼艱辛的里程!即使有傭人可以代為帮忙,承受龐大親情壓力的,還是週遭照顧老人的親人們。心力交瘁和情绪的重擔,更可能會是一條由涙、血和汗交織舗成的道路!

    至於如何面對死亡和接受死亡,在心理忌諱和牢不可破的習俗觀念中,大家都很少或避免談這些可能會觸及不吉利的重要話題。但是面對現實,這個觀念也在逐漸地改變中。近年來,我参加過的追思會或追悼會,有些别於傳统的喪禮,是用慶生的方式來慶賀逝者的人生,不是為他的去世而悲傷!的確是慶幸他在家人的歡樂聲中出生,在親朋好友的祝福下安然離世。再者,逝者生前對後事預先做適當安排的人,有增無減。大有譲自己向簡單和有尊嚴地回歸自然的趨勢。

    最後,願我們父母親以降的子孫後代健康、幸福!(寫於2018年)

    (中文部分完)

    English Part: To Preserve the Family Legacy

    English Part: To Preserve the Family Legacy is the English part text of an e-book.  This e-book is in a simple and presentable format to leave family memories to descendants born and raised overseas.  It covers life experiences of an ordinary family for more than a century of turbulent time from Chinese Mainland, via Taiwan, to the United States with articles, the associated memorable photos, two books of family stories, and more than fifty relevant family slide shows with music.

    Summary

    In China, our family name, Lu, began more than 27 centuries ago.  Later, our ancestors moved south due to various reasons of natural disasters or man-made calamities.  At the end of Yuan Dynasty (1271-1368), our ancestor, Gong-yun Lu, relocated from Jiangxi Province to the neighboring Hubei Province.  Since then, generations have settled in Tianmen, our hometown in Hubei.  My generation Yeh is his 20th generation descendant.  The details can be found in the published "Lu Family Registry 2013 Edition", collected by the Hubei Provincial Library in the City of Wuhan, Hubei in China.  I was one of the Editors. 

    My grandfather, Chen-yu Lu (1862-1945) and his wife (1863-1921) had a daughter and four sons.  My father was the youngest among his siblings.  My father, Chao-ling Lu (1900-1978) and my mother Wen-ying Pei (1902-1973) raised us, also a daughter and four sons.  I (Yeh-pei Lu) was the fourth child (the third son) in the family.  Until then, our ancestors’ lives in Tianmen, generations after generations, were typical, i.e., poor and difficult.  At the turn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China was still in the hands of the imperial Qing Dynasty government.  In 1911, the revolution led by Dr. Sun Yat-sen finally succeeded in overthrowing the corruptive Qing Dynasty, and the Republic of China was born.  In subsequent years, the Chinese government was exhausted in fighting wars against the Chinese War Lords.  When I was born in 1935, things had changed for the worse.  Soon, China faced the imminent war against the Japanese aggression at first for eight years and fought the Civil War with Chinese Communists right afterwards.  Chaotic situations in the nation had lasted for most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In my retirement years, I wrote many family stories in the past.  The purpose was to leave our family memories to our descendants as much as I could.  In addition to the writing of much involved and rather complicated stories themselves, I soon found out that one of the difficulties was how to wrap them up together in a simple and presentable format.  For years, I have contemplated on how to leave them one and only one item of family memories.  This only item should describe true stories of an ordinary Chinese family which was transformed in my generation from a traditional family on China Mainland, via Taiwan, to a family now living in various places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United Kingdom either involuntarily or voluntarily by wars and other world events. 

    I finally came up with an e-book concept for the presentation.  It covers life experiences of my grandparents, my parents, all of my siblings and their families during the turbulent era.  Selected article texts (in both English and Chinese, but not directly translated) with memorable photos, two books of family stories, and more than fifty relevant family slideshows (with music) are systematically presented.  I am thrilled to note that this e-book is now under the guardianship of my three teenage grandchildren. 

    This portion of the book "To Preserve the Family Legacy" is the English text part of that e-book.

    Chapter 1. Prologue / Passing on the Family Torch

    Chapter 1.

    Prologue / Passing on the Family Torch

    What we are pursuing in our life no more than attaining happiness.  Though it is an abstract terminology, it is in general talking about being healthy, having a good family, getting along well with others, having a job we enjoy to do, be ourselves, not particularly over emphasizing the fame, wealth or other material enjoyments, living a happy and peaceful life with our love ones in the family as well as close friends and relatives.   

    On my 80th birthday in June 2015, all family members got together and spent a very happy week in sightseeing places in Maryland, Virginia and Pennsylvania.  In my entire life, I rarely celebrated my birthday because I just viewed that day the same as any other day.  However, I was very happy then to reach a milestone and felt especially great to see family members coming from their residences far away from Maryland. Looking back, I sure have a great and satisfying life with their companionship.

    At the turn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China was still in the hands of the imperial Qing Dynasty government.  In 1911, the revolution led by Dr. Sun Yat-sen finally succeeded in overthrowing the corruptive Qing Dynasty, and the Republic of China was born.  In subsequent decades, the Nationalist government was exhausted in fighting consecutively wars against the Chinese War Lords, the war against the Japanese aggression, and the Civil War against the Chinese Communists. As a result,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occupied the Chinese Mainland in 1949.  Chaotic situations in the nation had lasted for most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In March 1948, my mother left our hometown, Tianmen, Hubei Province on Chinese Mainland for Taiwan with my two brothers and me in tow to join my father who moved over there earlier. At that time, I was 12 years of age. On the spur of the moment, our family has lived overseas for seven decades. After my busy life in productive years, it was my humble feeling that I had a very satisfying retirement.  Now, my life is lingering in the evening of immeasurably beautiful sunset sun, and my dreams and ideas have been fulfilled or settled. Naturally, I have enough time to reminisce my past.  After experiencing chaotic and devastating war in my childhood years, we had to follow our parents and leave our beloved hometown where our ancestors had lived for centuries. We left Mainland China with family uprooted, moved to Taiwan and finally lived in America for the rest of our life.

    Each new immigrant, particularly the first generation, has a lot of his or her own stories to tell.  Of course, we are no different. Our next generations of children and grandchildren were born in America.  They grew up and were educated in an environment with freedom and opportunity. America is now the home of our next as well as future generations.  In the comfortable retirement environment, I wrote a book (in English) of our Lu family history, heritage, stories and life experiences in the past. The purpose was to personally hand the family memories to them.  It should be noted that the book was published with different titles by two publishers.  One was "Drifting Roots in 2012, and the other Crossing the Pacific" in 2013.  They are identical except the former was not available on the market.

    At the same time, I wrote another book (in Chinese) entitled "漂萍 Drifting Roots (Chinese Edition) using the same material. The book was also published in 2013 and was available on the market. A copyright application was filed and granted by the Library of Congress.  While using my mother language to write our family past, my emotional feeling was quite different. I had a hard time to justify to myself to whom was that book writing for?  My children and their cousins were born here in America and might not equip enough Chinese language knowledge to read it.  That was why I wrote the English version Drifting Roots" first.

    Besides, my Chinese contemporaries might not read it due to aging-related problems. The younger generations of Chinese might not be interested in reading it as they are now living a rather comfortable life in a peaceful society or might not know or care about this part of the history which we sadly went through. Regardless, I decided to write it for myself. This highly noble and justified reason gave me considerable impetus to get it done!  I fe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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