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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ig Hijack: 大劫持──亨特堡之戰
The Big Hijack: 大劫持──亨特堡之戰
The Big Hijack: 大劫持──亨特堡之戰
Ebook372 pages22 minutes

The Big Hijack: 大劫持──亨特堡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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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is ebook

這是一部驚險曲折的長篇故事,一部趣味橫生的小說。
本書記錄一位年輕華人在紐約奇特際遇和心路歷程。
本小說不虛幻,逼近生活真實。

本書分二部,簡介如下:

《上部》
心理學家亨特繼承了爺爺的產業——亨特堡,一幢以鉅資建造的宏偉的城堡式建築。
亨特聘華人青年畫家金作助手,對一名華商展開社會調查,從而引發一股黑惡勢力對亨特堡的覬覦,展開一場持久、兇險的爭戰。亨特堡內的玄機設施在爭戰中顯示巨大威力,屢立奇功。由此,亨特老人建造亨特堡的秘密在爭戰中慢慢揭示。

《下部》
華商遺留在亨特堡的一部硬碟牽涉深黑背景,再次引發激烈爭戰。以智者姜老為首的仁人志士雲集亨特堡,借助亨特堡玄妙機關

Language中文
PublisherEHGBooks
Release dateJan 1, 2020
ISBN9781625035530
The Big Hijack: 大劫持──亨特堡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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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Big Hijack - Luo An Li

    【上部】

    1,邂逅亨特

    夜色朦朧,紐約曼哈頓街頭,一群黑人青年正環繞著一個華人,虎視眈眈地向他尋釁。

    這就是我移民美國第五個年頭遭遇到的真實場景。那個華人就是我。

    在美國紐約,我以畫肖像謀生。

    在時代廣場街頭畫像,我常常遇到些不講理的人來搶地盤爭顧客。但我從不與他們爭執,一直謙讓有加,循規蹈矩,更不展示自己的拳腳功夫。

    然而最近一個月內,我竟然兩次與人武力交手,月初一次月末一次。第一次是和黑人,第二次和白人,而不是和常常搶我肖像生意的華人。

    第一次——就是上面提到的場景:

    紐約之夜。夜已經很深,應當稱淩晨了,燈紅酒綠的曼哈頓夜生活還在繼續。百老匯大街一個側街邊,一名畫像的華人畫家在與幾個黑人青年糾纏。爭吵聲很大,黑人幾乎要動武了。我剛好在附近,就走了過去。我覺察到有幾個同樣的華人畫家正悄悄溜開,也許因為發生的爭執有些嚇人。我幾步跑過去,分開爭吵的雙方。

    事情很簡單:一個黑人畫了像不肯付錢要拿走畫,理由是畫得不像但他有肖像權

    附近沒有員警,這些黑人有點囂張。他們身上散發著酒氣。

    我勸這位畫家朋友把已經裝好框的畫交給我,我雙手舉著這張肖像 ,開始和黑人們談判。這是個奇特的談判,雙方實力懸殊——醉醺醺的一幫黑人青年 vs孤單單的我。我先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安靜下來。而後提出個建議:我,就這樣雙手舉畫,同他們中的一個人比賽摔跤。如果我輸了,畫他們無償拿走。如果我贏了 ----。沒等我說完,這幫黑人青年哄笑起來,開始手舞足蹈地圍著我大聲叫鬧。

    他們慢慢形成個圈子,我站在中間。他們中走出個人來向我逼近。我慢慢後退。這個黑人青年不十分健壯,但個子很高手臂很長。他靠近的速度不快,在試探性地伸手企圖抓住我。我雙手舉畫的姿態讓他狐疑,但又十分傷他自尊——挑戰的對手居然不用手而敢和他摔跤?他貿然貼近,再次來抓我的胳膊。這個動作正中我下懷,我輕閃身突然下蹲的同時,伸腿用腳尖踢中他的前腳踝骨。在他疼得縮腳時,我輕踢他的另一只承重的腳。這種順勢的蹬踹很有效。大個子失去了重心,一下子撲倒在地。他摔得不重,但樣子很狼狽。

    我迅速回歸原位,仍然站在那裏,高舉著畫一動不動。這幫黑人的哄笑聲戛然而止。沉默片刻,他們默默離開了。這是我第一次在美國武力交手,很短暫,但它竟成了一個拐點,從此把我平淡的生活引上了一條全新的路。應當說清楚的是,麥克 -亨特是這個拐點的推手。

    麥克 -亨特是教授。如果僅僅這樣介紹,會給人留下四平八穩飽學之士的印象。但是亨特還很年軽——僅三十多歲,瘦長健碩,五官端正,深眼窩高鼻樑,長著女性般的嘴唇,卻有線條棱角分明的面龐,頗有粗獷的男子氣概,是個英俊白人男子。

    這麼個人坐在我面前的折疊椅上。亨特是我當天的第 N名顧客。按理說他會在 20分鐘後拿著我畫好的肖像,匯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消失,從此不再與我謀面。

    當然,事情並非如此。

    亨特不象一般顧客那麼順從沉默,他主動伸出手自我介紹我叫麥克 -亨特。 一般情況下,沒有顧客會這樣做。出於禮貌,我握了握他的手回答:我叫金勁。

    這之後他面對我坐下來。通常,我會讓顧客以左半側面孔( 3/4面)朝向我,因為人的左面頰往往生動些。我也這樣要求亨特,但是他搖搖頭:我需要正面觀察你。我覺得莫名其妙。在时代广场倒是幾乎天天都會遇到些不大不小的怪事,我早已見怪不怪。

    我漸漸進入創作狀態,無暇理會亨特的目光干擾了。

    亨特的面孔很受看,內外輪廓線條清晰,塊面起伏有致,明暗反差大,變化豐富。易於準確造型,又適於塑造堅實的體積感。這是我最喜歡畫的一種類型。我在輕鬆心境中很快完成了肖像。

    亨特站起來觀看,他眯起眼凝視,久久不出聲 .。我心中有些不快,因為顧客這種表現往往意味著挑剔。

    亨特籲了口氣說:哦 ,一雙憂鬱的眼睛。

    憂鬱?我再次觀看那幅畫,站遠些看。確實覺出了眼神是憂鬱的,而且是處在沉思狀的憂鬱中。

    很出色。 亨特忽然說。我難以想像是這麼短時間裏畫出來的。

    這個人很特別,他的稱讚滯後,卻很誠懇,沒有絲毫敷衍。不但如此,他似乎還有些興奮。

    亨特付了錢,還給了高額小費,我以為這樁交易就此結束。但是,亨特接下來請我去吃晚餐。這很古怪。在时代广场幾年中,我遇到過有客人講令人欣慰的溢美之詞,有人給可觀小費,有人寫上一張令人意外的支票付帳,甚至有漂亮女士在驚喜之餘送一個擁吻,唯獨沒有顧客請餐的事。

    我執意推辭了。這件事讓我感到陌生。而且我想,如果去就餐,那場面一定會挺尷尬,也許無話可談。但是沒想到,亨特比我固執。他開始動手替我收拾畫架子,像一個老友那樣毫不生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 ,盛情之中可以體味到一種真摯。在美國我已經多次領教某些白人黑人率真開朗的性格宣洩,現在的事可能亦是如此。我不再堅持,隨亨特去了。

    亨特的車是切諾基吉普——這個普普通通的座駕讓我感到,亨特應當屬工薪階層。

    我們來到南曼哈頓一個瀕臨海灣的餐廳——海狸餐廳。在露天的餐廳平臺上,我們選了個幽靜的角落坐下來。從這裏可以看到遼闊的海灣景色。

    亨特告訴我各自點菜。我點了敞開式雞肉三明治和土豆沙拉,亨特為我添了一份半生熟牛排和一杯紅酒。

    我們等待上菜時觀賞這裏的傍晚景色。落日餘輝已經使遠近的一切幾乎都染上了一層金紅色,甚至暗綠的海水都陣陣閃爍著這種歡快的色調。這裏傍晚的海景有著濃重的油畫色調,令我心動——亨特選擇這個就餐地點似乎頗具匠心。

    從這裏可以清晰地看到自由女神在招手。

    你喜歡紐約嗎?亨特輕聲地問。

    我轉過臉來望著他,沒有出聲。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是的,我知道你很難回答。亨特說。他說的和我想的幾乎完全一樣。這是我第一次體驗亨特會讀別人的心語。但此刻我以為只是巧合。

    亨特說他很愛紐約。這裏是他的故鄉,是他出生的地方。接下去他簡略地介紹了自己——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專業是社會心理學。原來如此,我是在和一位心理學教授打交道。這個專業我太陌生,一點感性認識都沒有。

    出於禮貌,我也自我介紹,來自北京,是自學有成的畫家。我講的是英語 ‘artist’。如果用漢語說這個頭銜我會猶豫,因為 artist這個單詞在英語世界裏是彈性很強可以輕易冠用,不一定有相關學歷支撐。而漢語‘畫家’則相反。

    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亨特用發音純正的漢語開了腔。畫家,不錯,你確實是名副其實的畫家。

    他這句話讓我驚呆了。首先,我驚訝於他會說漢語,而且發音如此純正。其次,他似乎也理解英語漢語中畫家稱謂的區別。甚至從我的一句簡單回答中瞭解到我不具中文裏‘畫家’的資歷。

    看到我驚訝的樣子,他解釋到,他在臺灣學過漢語。他很喜愛中國古老的文化。漢語口語不難,但是文字艱深。 他說:我最喜歡漢語成語,言簡義賅。

    我真服了——亨特用漢語成語來解釋他為什麼喜愛漢語成語。

    此時我有點興奮,因為這個聚餐非但沒有尷尬,反而讓我遇上了一位可以溝通的朋友。這幾年美國生涯,寂寞無交流是個重大困惑。在這裏居然結識了一位綠眼睛白皮膚會講漢語的教授,實在值得慶倖。

    我們的飯菜來了,十分豐盛。敞開式雞肉三明治比我想像的要大,兩片敞開的麵包上雞肉像小山一樣拱著。我的胃口好極了。土豆沙拉和雞肉配合得很好,紅酒就牛排味道更佳。

    亨特也吃完了,他不忙於結賬。

    我們在飽餐美食的愜意中,坐在那裏欣賞已經漸漸暗下去的海灣美景。

    一個月前我就見過你。亨特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是嗎?我回想了一下,沒有任何印象。

    是上個月第一個週末晚上,很晚。我看到了這麼個場面。

    亨特開始描述那天的情景,我立即想起了與黑人摔跤的事。

    我路過那裏,看到了全過程。這件事你處理得圓滿。亨特說,你怎麼想到要這麼做?

    事實上當時我沒有多想。幾年在曼哈頓生活,沒少和黑人打交道。我對底層黑人青年有些瞭解,他們的粗獷行為中有著類似中國江湖規矩的那種潛規則。

    我舉著畫提議比賽摔跤 ,恰恰迎合了這群百無聊賴的青年的找樂心態。這個竟技比賽提議是友好的,如此就制約他們不越矩。幾種因素起作用,便化解了衝突,又不失尊嚴。

    就是這樣。我這麼回答亨特。

    那時候你有怕過嗎?這是亨特的臺灣式用語。他用探究的目光望著我。

    沒有,我搖搖頭。確實沒有怕的感覺,雖然曼哈頓不止死過一個華人畫家,可我就是沒有怕。

    沉默了片刻,亨特把話題轉向繪畫。從那次看你摔跤之後,那些日子我曾幾次站在你背後,看你畫像。亨特慢條斯理地說。你畫過一個水兵,我印象很深。讓我驚呀的是,你畫出了他期待見到母親的那種巴望神情。

    我也想起了那個水兵,他告訴我畫像要寄給母親。

    你把那雙眼睛描繪得有些空洞感,又有眺望的神態。結果表現出的正是期待和惆悵。我難以想像你是怎麼做到的。

    亨特問,我是按固定程式去畫,還是並非十分理智地畫。

    亨特這話問得很到家,非常內行——這樣的問話表現出一種深層次的理解。這也正是我常常思考的問題。我極有興致和一個心理學家做這方面的探討。

    是這樣,開始構圖造型時我很理智,尋找正確的比例線條。這之後,常常陷入一種直覺狀態,那些在複雜光線下出現的明暗調子會誘導我去塑造某種味道的型體 ----

    我似乎說得太專業了,不知道亨特會有什麼印象。但是,他催促我說下去。

    往往有個性的面孔會更多地激起我的興奮——一種創作欲望。這種欲望會在瞬間觸動我的神經,無須理智地分析,便會有節奏地創造出有質感的肌理和堅實的塊面。那肯定是我的乘心之作,一定會表現某種精神層面的東西。

    亨特興趣盎然地點點頭。我相信,甚至覺得你理解‘直覺判斷’,明白‘直覺的力量’。

    ‘直覺判斷’,‘直覺的力量’——聽上去並不生疏。但是從亨特嘴裏說出來,像是專業用語。我總結為直覺判斷力。我這樣問他,他笑了。是的,正是心理學上的專業用語,你這樣總結很有意思。

    我們初次交談,卻有些興奮的感覺——探討中出現一種難得的契合。

    接下來亨特問我是怎樣學到的那種輕巧的摔跤方法。我告訴他‘輕巧’基本是自創的。

    我講了自己的一段經歷。

    十歲學通臂拳。十九歲那年進入了一個中國式摔跤的圈子裏,在那裏學到一些中式摔跤基本功,同時暗自創造了一套摔人的方法——‘點筋法’,常常有驚人效果。‘點筋’其實就是點擊對方腳踝骨的重要疼點,很不正統,應當算是‘黑手’。因為它很實用,我不肯放棄,結果被這個正統的摔跤圈子開除了。與黑人摔跤我用的就是這種方法。

    亨特聽我這樣侃,精神十分集中。與一位美國教授初次交談竟有這麼多話,我實在沒有料到。

    他移開目光望著海灣沉思起來。

    亨特突然笑了笑說:

    對不起,我走神了。他對剛剛的沉默表示歉意,可我並沒有被待慢的感覺,因為我也在沉思中。

    接下去他的話令我吃驚。

    我在想,我真地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助手,幫我完成一件重要工作。

    這句漢語說的很清楚,但完全不在我意料之中。我十分不解地看著他——我能幫一個心理學家做什麼?

    金,是這樣,我正在搞一個調研,是針對一位華人的。這個調查工作很繁重也很複雜,我急需一位幹練的助手,他還必須懂漢語。

    他講的英語中除了調研之外還用了 CATCH這個單詞——它的含義偏向於‘抓住’,對此我有些不解。亨特又讀到我的心語。他解釋說:

    CATCH是細緻地觀察之後,再恰當地描繪出來的意思,尤如畫一幅傳神的肖像,用中國話講,最好傳神到骨子裏。

    我真不該挑剔了——亨特這個美國心理學家會用骨子裏這樣的中文俗語,我很服氣。我相信自己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但久久之後我才悟出,亨特選用 catch這個詞有其雙關含意,那是後話。

    我不懂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如果你接受我的邀請,我會詳細解釋許多問題。簡單地講,調查需要用各種手段,是個複雜過程,我一個人難以完成。

    亨特的聲音漸漸低下來,我常常不得不湊近些才能聽清楚。這是計時工作。你的小時工資應當是 50美元。這又讓我吃驚。紐約的計時工資,我聽說過的專業計時工大約 20-30美元。亨特給的高出了一倍。

    你畫一張肖像要價 20元,實際上你的畫作應當不低於 50元,也許還要高得多。你平均每小時攬到一個生意,所以我出這個價格。這就是亨特的思維方式——以自己的價值觀念為准,不理會市場那一套。

    這樣的工資對我頗有誘惑,但我仍然沉吟著。如果你接受這個工作,我們會簽一個為期一年的合同,而且從現在起就全身心地投入。就是說,除去睡覺都算工作,一天以 16小時計算工資。

    天哪!一份真正的高薪!我快速計算了一下,全年會有二十幾萬的收入。這可能嗎? 不是天方夜譚,很真實。亨特的誠意無保留地表現在他臉上。我不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但對突如其來的好運實在缺乏心理準備。而且隱約感到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這樣的報酬意味著要付出許多辛苦,包括體力和腦力的。也許還有風險,我不確定。我對我們的調研對象還知道的不多。亨特解釋著。可以明顯感覺到他有一種期待,希望得到肯定答復。

    我可以知道 catch的對象是誰嗎?亨特沒有回答,而是以一個很小的動作示意——暗暗挑起拇指朝身後的方向指了指。我愣了一下,朝那邊看。那個方向只有一個人,在一長列餐桌盡頭,那人坐在白色圍欄邊的角落裏,身影映在泛光的海水中。這個人的面目無法看清。

    不要盯著看!亨特低聲對我說。這時我們身後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好像來了不少客人。亨特以手勢暗示我不要回頭看。

    這裏的氣氛驟然間變得跪秘起來。侃侃交談停止了。亨特拿起帳單去付賬,示意我跟上來。我在起身的瞬間,從眼角掃視那個圍欄。那人還是同樣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我隨亨特走向平臺通餐廳的門邊,再次扭頭看那邊。白色圍欄邊已經沒有人影了,空蕩蕩的,好象從未有人呆在那裏。氣氛更加怪異——圍欄那邊沒有出口,欄外是大海,我也並沒有看到什麼人從那邊走過來。這個人是怎麼消失的呢?跳海了嗎?我正要返身去看個究竟,一只手拉住了我,是亨特。我只得隨他離開。

    我們來到停車場時,亨特沒有停下腳步,甚至沒有朝自己的汽車看一眼,徑直走下去,來到大街上。我緊隨其後。經過幾條街,亨特突然慢下來。我以為這緊張的空氣緩和了,但是我錯了。在這裏我遇到了來美國後的第二次與人武力交手,也是首次非比賽格鬥。

    我和亨特是走在一條僻靜的小街上。迎面過來四個白人青年,其中一個留著邦葛頭——那種頭頂中間聳起一條雞冠樣的髮型。他們一律是緊身無袖 T桖打扮。粗壯的胳膊和脖頸上曝露著刺青。這幾個人橫成一排走過來,挑釁味道很濃。

    亨特轻轻冷笑了一聲。亨特的鎮定也讓我鎮定下來。但是我的腎上腺素肯定在迅速上升。我沒有躲閃,只在原路慢行。那個邦葛頭迎我而來。看那傲慢的神情,就知道他全不把我這個矮他十公分的華人放在眼裏。他兩手拇指吊在牛仔褲袋邊,右肩膀朝我斜撞過來。我輕閃躲開,他有些踉蹌,看上去有點惱怒,轉身抬腳朝我踢過來。這次我沒有躲,而是順著他踢的方向稍稍移動身體,就在他腳面觸到我大腿的一瞬間,我快速擰身 180度,順勢猛挑那支承重的腳踝。不得了,這個一米九的大個子騰空摔下的聲音實在很重,我看到他眼裏的傲慢驟然間被可憐巴巴的恐懼代替。也許有生以來他從不曾這樣騰空摔向地面。

    又一個人撲上來,向我揮拳猛擊,我低頭躲過了,可是他的拳頭沒能收回去,而是被亨特接住,亨特雙手卡腕,很熟練地向反關節方向用力一翻,這傢伙噢地叫了一聲跪倒在地。

    再看另外兩個人,他們沒有進攻,反而向後退,其中一個喊了一句什麼,這兩個倒地的傢伙應聲而起,大步奔逃而去。

    看著幾個歹徒背影消逝,我和亨特對視了一眼,突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這情景實在有點滑稽——幾個身強力壯的年輕漢子面對兩位書生,竟如此不堪一擊。

    我們返回去取車。亨特說現在已經不必擔心有人再來騷擾。這幾個流氓當然不是我們偶然遇上的(我也清楚這一點),他們是受人雇用來打探我們這兩個人的來歷,結果被嚇了回去——因為他們覺得撞上了便衣員警。

    雇他們的人顯然就是那個‘華’——我們開始這樣稱呼那個守在圍欄邊的人——或者是他的同夥。這說明‘華’是有人監護的,我僅僅多看了他幾眼,便發生了上面的事。

    這麼說‘華’的確是個人物,是個迷樣的人物。不過,此時我對亨特也有類似的疑惑——一位心理學教授怎麼會那麼熟練地使用反關節黑手呢?亨特好象正等待我出現這樣的疑問,他露出狡黠的微笑,對我說:看見一個畫家一腿把黑人踹趴下,我很好奇。看見一個心理學教授一舉制服流氓,你也好奇怪。我們是不是扯平了?他接著說,還是那付訕笑神態。我曾經在湯姆遜特種兵團呆過三年,那裏稱得上是高級培訓團隊。如果你我交手,還說不定誰贏。哪天咱們試試?

    我只笑了笑,沒有回應這個挑戰。疑惑沒有了,我有點內疚,但同時也有點心亂。我發現面對亨特很難藏住自己的心思,一個人的心緒如果總是被別人赤裸裸地窺見,真是件不大好受的事。而我恰恰又是最維繫獨立思考的人。

    2,初識亨特堡

    亨特驅車把我帶到了南曼哈頓一處幽靜的街區,這裏有參天大樹環繞著一些大宅院,明顯是富人住宅區。

    我們的車開進了一個由密箍箍灌木叢圍繞的偌大院落,深入進去可以看到聳立的松柏掩映著一幢宏偉的建築。視線所及只是這座樓宇的高層,那裏顯露出的別致造型讓我十分吃驚——羅馬式廊柱頂、錯落的分體結構、以及階級式隆起的疊層架構、突兀的拱簷、聳立的角樓和高牆——在昏暗樹叢間,我瞥見的竟是一座泛著幽幽藍光的高聳城堡,巍峨又壯觀。然而,又可以清楚地看出來,這確確實實是一幢現代化大廈——所謂的牆,實際上是碩大無朋的玻璃幕,被分隔成形狀不同的巨大塊面,顯出牆垣造型。牆面映著天光。

    這個矛盾的印象給我造成強烈的視覺衝擊。我愣愣地站在那裏,有怪怪的說不清的體驗。這是我對亨特堡的最初一瞥。

    亨特帶我走進大門,穿越大走廊,來到一間擺有許多沉重家俱的大廳。這裏有落地式大窗,窗外樹影婆娑。室內光線暗淡,除了長沙發、皮椅和寬大的寫字臺外,最醒目的是壁爐上一方雕像。那是個威武的古代武士,近乎黑色,但是有金屬色澤反光。

    這是古羅馬武士。我爺爺是研究羅馬史的專家,這棟房子是爺爺留下來的,它有羅馬建築風格。

    此時我的恍惚感覺在增強——好像落入了一種歷史氛圍,周圍寧靜、肅穆、高貴、典雅,但不大真實,尤如夢境。

    亨特及時端來了一杯茶招待我。他遞上茶時說:讓杯子燙一下手吧,它會讓你立刻回到現實中來。這是句玩笑,但說得很準確——此時我真有些虛幻感。

    從結識亨特到現在不過幾小時,倒好象經歷了不少事,渡過了一段長時間。這樣倏然落入一個羅馬武士的大房間裏,感受很是異樣。

    我們坐了下來,亨特開始以敘家常的語調娓娓講述這幢大宅的歷史。亨特對我的感受了若指掌,所以他平靜地在講實實在在的故事,是為了讓我輕鬆下來,擺脫那種夢境感覺。

    這座大廈歷史並不久遠,是亨特爺爺六十年代開始建造的。亨特爺爺,詹姆斯-亨特,學富五車,但沒有學究氣,是個性格爽朗極富幽默感的人。雖然著作等身,仍然精力充沛有餘。他為這座宅邸付出了大量心血。按他的話講,目的是要把他的‘哲學觀歷史觀融於這座宏偉的建築中’。

    那些抽象觀念怎樣與一座鋼筋混凝土大廈相融溶,我難以想像。爺爺是否做到了,是否完成了這個心願,用一句中國話講,叫作‘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時候我還不理解亨特話中確切的含意,只覺得有些費解。

    天色已晚,亨特說這裏有一位高級廚師貞妮嬸嬸,可以請她搞一點夜宵。亨特走出去了,我明白他要挽留我,顯然還有話要講。

    我環顧四周,再次欣賞這裏的一切。硬木護牆板是經過雕琢的,上面有美麗紋飾,每一面護牆板上方都有碩大的油畫。畫中人物身著中世紀服飾,繪畫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學院派風格,人物刻劃細膩,很唯美,有嬌飾感,但可以品出那種透明畫法的深厚功力。看上去這些畫都是價值不菲的數百年真跡。

    我想用手去摸摸畫面,以確定它們不是印刷品。但是手指離畫還有十公分,就突然有一種刺痛感,我立即縮回了手,又試了一下,仍然如此。覺得奇怪嗎?亨特已經回來了,他手上托著裝滿食物的盤子,笑吟吟地走來,一邊擺放食品一邊說:那些畫有保護裝置,接近它們會有些感覺。但是一般不會傷人,只是嚇嚇而已。

    是你爺爺設置的嗎?我好奇地問,因為我覺得這個配備很現代。不完全是,我遵照爺爺的遺囑,不斷更新大廈的設施,利用最新技術。

    這是我對亨特老人遺下傑作的首次接觸——‘只嚇嚇人,而不傷人’。我不由地搖搖頭,想起了‘防君子不防小人’這句中國古訓。

    亨特招呼我坐下來,我們開始了細酌慢飮的夜宵。

    爺爺在世的時侯被許多人認為是怪人。他不合群,有‘怪癖’——只與他認為好的人交往。篩選好壞的標準也很簡單——是否心地善良。這個篩選的結果是,大部分達官貴人被排除在外。所以爺爺一生中窮朋友遠多於富朋友。少數富朋友中,最要好的就是這幢房子的設計師——古德曼。爺爺和古德曼共同設計了這座大宅。亨特端著酒杯很有興致地講。"爺爺早年生活很坎坷,學有所成之後形成了一整套自己特立獨行的學術觀點,他用這種觀點去點評諸多由他發掘出的歷史事實,也不忘記借古論今去抨擊政客。他的大量著作引發曠世之爭,給他帶來了讚譽和抨擊,當然也帶了財富。

    爺爺一生收穫頗豐,包括大量重頭著作,也包括這幢房子和他收集的藝術品。我在這裏生活很久了。說實話,至今我對爺爺設計的這幢房子還有許多不解之處。爺爺聰慧過人,也怪異過人。他曾經對我說,要我在這幢大廈中尋找他的‘精神寶藏’,對此卻不作任何解釋。我現在理解了一些,但遠非全部。如果你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會有感覺——這裏不僅僅是一堆鋼筋混凝土。

    亨特講這些話時神情有些游離。

    亨特沒有再提聘請的事。此時此刻我和他之間好像有了默契——無須再提那件事。我們在投機的談話中體驗到一種難能可貴的理解,而且新的命運契機對我產生了強大吸引力。這其中隱現的挑戰味道刺激著我的某根神經,好象深埋心底的什麼東西被觸動了——心理學家亨特一定也參透了這一點。久久之後亨特告訴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不甘寂寞的人。

    當晚我們簽了合同。

    亨特要我留宿在一間非常舒適的客房裏。他說如果我願意,就開始在這裏住下來,因為我們的工作時間毫無規律可言。

    我感慨這命運的奇特擺佈——我將從自己的蝸居小室遷居大宅,雖然只會是一段客居,也令人興奮不已。

    第二天一整天我用於搬家和熟悉環境。

    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座金字塔型石碑,座落在大廈門外十餘米的地方。可以看出那是由一塊完整花崗岩雕琢而成,高約三米,表面粗糙。上面佈滿清晰銘文,字體大小不一。有一行醒目大字刻在最上端:覬覦的誘惑是誘惑者的覬覦。我一頭霧水,完全不解其義。

    我圍著金字塔轉了一圈,居然在銘文中發現了一行漢字: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在‘朋’字下有一個黑點。看來孔子也在亨特老人這裏受到推崇,只是那個特意刻上去的黑點讓人莫名其妙。

    另外有件事我很詫異——亨特大宅的門常常不鎖。紐約治安情況之差盡人皆知,亨特沒考慮過這一點嗎?

    不怕,他說如果有人不請自來,我倒樂於知道他是誰?來幹什麼?為什麼?

    什麼人?幹什麼?為什麼?——亨特告訴我,這是他的社會調查大綱的最簡潔概括。

    亨特還說,大門雖然不鎖,但闖入很難。我不理解,覺得這話有點離譜——在亨特堡見不到任何保安人員或設施。

    你可以試試,亨特對我說扮演一下闖入者,如果你願意。

    我欣然同意,希望見識一下亨特爺爺和他的設計師朋友製造的大宅玄機。

    亨特先隨我走到大宅外面,他等在那裏讓我自行進入。前一天我隨亨特走進大宅時沒有留意他是怎麼開門的。現在這個正門的沉重門扉很容易就推開了,走進門廳也安然無事。由此再深入就要通過一個長走廊。進入走廊我小心四下觀察,沒有發現異樣。走道盡頭有三扇門通向三個方向,每扇門上都有小貼示寫著請按鈴通知主人。我猶豫了片刻。在正常情況下,我當然會遵照執行,但現在我是一個‘惡意闖入者’。

    我用力推一扇門,那門啟開了一條兒約十公分的縫,就再也推不動了。我用肩膀撞它,門似乎打開了一些,但我身後有了大動靜。就在我身後約兩三米的地方,從天花板的一個看上去像裝飾板條處垂直落下一張網,全部封住了我的退路。

    此時我像籠中鳥。網是由手指般粗的條子編成的,質地很結實。我用力去掀這張網的下沿,因為它好象有彈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出了一身汗我才掀開約十公分,只好罷手了。但我發現網是可以移動的,我推它向外移了一米,情形更糟了,在我身後又落下一張同樣的網,這麼一來我就被兩張網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

    一個真正的闖入者此時肯定會驚慌,可能會動用什麼工具去破網,然而這似乎也來不及了。因為此時我頭上落下許多柔軟的東西,絲絲縷縷粗粗細細綿延不斷。這東西粘粘糊糊的,粘在皮膚上衣服上很難剝離。我用手去剝,但持續不斷降下的這粘雨防不勝防。而且更令人驚心的是,這粘東西粘到身上後漸漸變硬,使我越來越難以動作。

    好了,好了。這時傳來亨特的聲音,他從大門外走進來,站在那裏大聲對我說你停下來,不要再有動作,靜靜地站在那兒。我聽從了,這粘雨也隨之停止。仍然不要動,呆上兩分鐘亨特指示說。我照辦了,兩分鐘後粘東西變硬了。

    你現在可以用力去清除它們。亨特再發話。我用力了,那些硬殼似的東西竟象酥糖一樣破碎開來,紛紛落下。

    這個過程,我明知道是一場演習,還是不免有些驚慌,尤其當粘粘的花生醬樣的東西在身上越積越多時,真擔心它們會讓我造成窒息。可是,我想了想又笑了——‘花生醬’變硬殼,硬殼又變成酥糖,它們當然不會使人窒息。因為這種變化給人充分的時間自我保護。只是,如果你不懂得靜止不動呆上幾分鐘,那麼,這個糾纏過程會長時間持續下去,讓你不停地手忙腳亂。這當然就是那兩個老人的花招了——在戲弄中使入侵者精疲力竭,卻又不失仁慈地避免真正的傷害。

    我對亨特老人的設計概念有了初步印象——實用而又人性化,還富有幽默感,但趨於原始——事實上這個初步印象基本正確,但遠不完整。我很懷疑,這樣的安保設施真能保護這幢巨型大廈嗎?

    我在花園裏碰見了園丁吉姆——一個身軀碩大的黑人,六十歲摸樣。他有一張嚇人的面孔——一條刀疤從右額角穿過眼角延伸到下巴,使他的右半個臉完全走了形,那個眼角總露出一小塊紅色,常常有淚水閃光。如果只看這半邊面孔,可以說是猙獰可怕的,可是亨特告訴我,這是個世間少有的好人。

    吉姆的刀疤是被人砍的,在牙賣加,他的家鄉,為了救兩個白人兒童免遭綁架,被一個持大砍刀的匪徒砍成重傷。據說,他當時帶著流血不止的這張面孔,在半昏瘚的狀態下,把那個小個子歹徒幾乎撕成了兩半。那個人死了,他護著兩個孩子逃走了。被殺死的惡棍是當地一個黑大佬的兒子,所以吉姆就成了追殺對象。吉姆逃到了美國,他的故事也傳到了美國。移民官以難民身份審理吉姆的移民申請時,尋找被吉姆救下的兩個孩子的父母,以便作證。但是這對白人夫婦帶著孩子消失了,據說這對富人認為,對他們最重要的是避開被追殺的風險。

    亨特從報紙上得知這件事,他擺平了移民官,把吉姆帶回了亨特堡。從此吉姆就生活在這裏,過著勤勞又愜意的生活。他住在園丁屋——是一棟緊貼亨特大廈的小房子裏,這座由楓樹環繞的房子,環境優美,設施齊全,舒適得不亞於一幢小別墅。我去參觀過,屋舍內溫馨整潔一塵不染,完全不能想像,這是一對黑人夫婦住所——一個老園丁的家。

    ‘兩個白人兒童遇到吉姆,吉姆又遇到亨特,這是上帝的安排’——吉姆這樣理解他的遭遇。吉姆信教,而且還有些神秘的崇拜。亨特說吉姆可能有某些特異功能,但他不確定。

    我第一眼看到吉姆,他就沖我笑。不但笑,而且還做了一個摔跤的動作。這很奇怪,他怎麼會認識我呢?我走過去和他攀談,發現他左邊臉很舒展。

    吉姆問起我和湯姆摔跤的事,我突然明白了,吉姆和湯姆是同鄉,都是牙賣加人。湯姆就是我那次摔跤結識的黑人朋友,我們是打出來的交情。其實湯姆人很實在,並非最初留給我的小流氓印象。那回摔跤後,他幾次來找我。總是先用拳頭頂一下我的拳頭,再用指頭勾一下。這大約是黑人之間的友情示意。他找我是想學摔跤。我領他到草地上試過兩次,然後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他不適宜學這個,他的腳太笨。湯姆沮喪著臉默認了。從那以後他常來找我,帶著些好吃的東西陪我坐在街邊,幫我攬肖像生意。

    湯姆來找吉姆那天,剛好見到亨特帶我走進亨特堡。之後吉姆自然就聽到了摔跤的故事。

    認識了吉姆,我很快也結識了貞妮和瑪莎。貞妮是吉姆的妻子,是一位傑出的廚師,曾在牙買加一家旅遊餐廳任主廚。瑪莎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沉默寡言,但身體十分健康,經常悠遊在亨特堡的各個角落,顯得有些神秘。

    3,跟蹤

    我來到亨特堡的第三天,天剛曚曚亮,我就隨亨特來到南曼哈頓一個小碼頭上。我們在這裏啟動了一艘小汽艇,向霧氣濛濛的海灣深處駛去。亨特熟練地操縱著小艇,一邊給我講解駕艇的要領。沒多久我們又調頭往北,再沿岸邊移動,在接近一處高臺混凝土堤岸時,亨特熄了火,改用槳劃水。

    亨特突然指了指前方高岸,讓我看那裏。在一段突出的堤岸邊顯露出我熟悉的白色圍欄。我明白了,這就是海狸餐廳的臨海圍欄。那天‘華’就是在這裏消逝的。再細看,堤岸的壁上有斜斜的一條臺階。顯然華是從這個臺階離開的。而且我赫然發現臺階下正泊著一個小艇。這麼說,華來往餐庭平臺並不走陸路而是走水路。這個漂亮的小艇就是他的交通工具。現在天剛亮他就已經呆在這裏了。

    我明白亨特是在尋機接觸華。

    亨特靜悄悄地把我們的小艇劃到了高岸壁下,遠遠觀察那個豪華小艇。這艇的大半身都罩在一個精製的有機玻璃殼內,露出的僅僅是上翹的後尾,一根桅杆頂上居然還有一個雷達天線在不停地轉動。

    這樣安靜地呆了一陣,我看到斜臺階上走下一個人來,是個灰白發男子披著黑色披風,慢慢步下臺階。小艇前部突然打開一扇門,隱約可見一個年輕華人男子從門內探出身來接那個人登上小艇。亨特持長焦鏡頭像機拍下了這一幕,還抬手看看表,此時是清晨 6點。

    亨特告訴我,華每天三次光臨海狸餐廳平臺,時間很准。顯然是在等什麼人。那個人肯定有來頭,不然華不會如此辛勞。

    那艘漂亮的小艇快速啟動了。亨特也突然發動我們的艇,而且極快地擦身滑過那個小艇。我看見亨特順手擲去一個小黑方盒到那個艇後部。那肯定是有磁性的,因為它牢牢地貼在了那裏。兩個摩托的吼叫聲掩蓋了磁性金屬塊撞到艇身的響聲,它沒有被人發現。

    亨特駕艇迅速沿岸邊行駛,又突然熄火。小艇慣性地遊動,朝高岸下一個隱蔽的地方深入進去,隨後停在幾個大水泥柱之間。豪華小艇似乎沒理會我們,自顧自地高速駛離。

    我不明白亨特為什麼要艇停在這裏。突然從我們上方傳來談話聲,聲音低低的,但很清晰,是幾個華人在講國語。他們疑惑為什麼轉眼間一艘汽艇在眼下出現又消失。我們的艇因為藏在高岸凹進的地方,從上面很難發現。我們等待著,傾聽著浪拍船梆的聲音和上面時而嘈雜時而平靜的話語聲。

    管它呢!一個北京口音的人在說話咱們吊下個人去看看。

    我緊張了起來。亨特當然也聽懂了這句話,但他不緊張。他從艙底抽出一根棍子,是個可伸縮的金屬棍。他拉長棍子抵住旁邊的水泥柱,使小艇悄無聲息地向更深處滑動,漸漸使艇隱在了一個寬大的柱子後面。但是船頭部分仍然伸在柱子外。亨特不慌不忙用棍子撈起許多水草樣的東西佈置在船頭。不一會兒,水草加上一些垃圾漂浮物遮嚴了船頭。

    被一根繩索吊下來的人降到水面處停了下來,向裏面張望,他的目光在這堆垃圾上稍做停留便移開了。我松了口氣,亨特反而露出警覺神色。

    繩索很快上升了。亨特從衣袋裏掏出一個扁圓盒子,擰了擰上面的鈕,之後用力把它朝右手的水面遠處拋去。盒子在三十米外落水又浮出水面,接著盒子裏冒出了煙,白色的濃濃的煙霧飄向我們這裏,不一會兒周圍都處在這煙霧中了。

    亨特突然發動小艇,艇像箭一般躥出去。我們離岸高速行駛,向愛麗絲島靠近。回頭再看岸邊,那裏仍然籠罩在煙霧中。那幾個華人——監護華的保鏢們只能聽到摩托聲,卻無法看清我們。

    亨特這一系列舉動如此熟練有條不紊,展現了特種兵的素質,也很像個高級特工。我不無諷刺地想,亨特該不會是真實版的 007吧?

    我們的小艇悠遊地駛往愛麗絲島背面。亨特拿出了那個跟蹤器,螢幕上有亮點移動,很明顯這是豪華小艇上傳來的信號,我們發現它駛向史坦頓島,便尾隨而去,很快找到了它——那個翹尾巴高級小艇已經泊在一個私人小船塢裏。船塢的背後是一座精緻的獨立小樓。

    華把自己的住處安排在史坦頓島的岸邊,確是個聰明的選擇。來往曼哈頓以高速小艇代步,方便快捷又安全,還可以避開人們的視線。但是亨特似乎技高一籌,他不十分費力便找到了華自以為隱蔽的巢穴。亨特說,當然這不是華唯一的巢。

    亨特此時沒有仔細研究觀察小樓,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另一個方向——華的獨立小樓北面的一個小水灣。那裏生長著茂密的灌木與高高的草幾乎連成了一片,綠油油的植物叢中有一棵粗大的枯樹隱現其中。亨特指著那裏說:

    有反光!

    我仔細觀察。從我們所處的位置看,果然發現枯樹的黑暗樹洞內出現反光,這很反常。但是在紛擾淩亂的自然環境中,天光明亮,這小小的光點居然能引起亨特的警覺,我著實有些詫異。換作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注意到這個小有異狀的細節。

    亨特把小艇慢速駛向水灣,讓小艇輕輕滑入灣邊的平靜水域,借助灌木叢的遮掩我們接近了那棵枯樹。

    沒有人。亨特朝那兒揚了揚下巴對我說。

    那裏傳來了鳥兒歡快的唧啾聲。

    系住小艇,我們登岸走過去。亨特在樹洞中發現了隱蔽極好的一組攝錄儀——小巧精緻,偽裝很出色,只是鏡頭的玻璃無法避免反光。這組小機器正對準華的小樓和船塢。亨特四下觀察,他相信周圍應當不止此一件。

    該怎麼解釋呢?剛剛介入調查的我無從解釋。

    亨特說,那組設備裏還有價格昂貴的遠距定向監聽儀,甚至可以從窗玻璃震動錄到談話聲。擁有這等裝置,又把目標對準華的是些什麼人呢?

    看來我們不孤單,有人同樣在關照華。亨特自嘲地笑笑。事情的複雜程度超乎想像,但也未必不是好事。

    這說法的含義我不清楚,但可以意會到這複雜趨向為亨特帶來了某種意外收穫。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亨特改變了接近華的方式。亨特和我兩人都化了妝。我戴墨鏡佩一副男式長髮,在鏡子裏我都認不出自己了。亨特扮成一個拄拐仗的老人,戴一頂法式小帽,粘了上下須和連臏胡,僅露出的雙眼神采依舊,但偽裝的眼袋突出了老態。形象變化簡單而徹底。我們步伐隨意,閑似遊人地步入海狸餐廳平臺,在鬧哄哄的酒吧臺前穿過,落座在一個角落,遠離上次的座位。這個鐘點——週末下午五時——華依然像一尊雕塑呆在那個始終不變的地方,周圍三三兩兩閒蕩的傢伙無疑是保鏢。

    將近黃昏時分客人多了起來,霓虹燈在幾處閃爍。一群年輕人喧鬧地調笑著。人影晃動中,華的角落變得難以注目了。亨特突然向我使眼色,我定睛觀看,那邊已經不見了華的蹤影。亨特起身向外走,我緊跟上。這次亨特走的是一條奇怪的路線,從餐廳內一扇小門進入,幾經轉彎來到了距餐廳平臺最近的一個街邊。我們倏然發現華正在街對面,剛剛鑽進了一輛計程車。亨特招手截了另一輛計程車,我們開始跟蹤華。

    華以這種方式走出來,而且是一個人獨行,很古怪。

    華的車到達唐人街後,在一處半明不暗地的小樓前停下來,華在司機帶領下走進小樓。

    外觀平淡無奇的小樓樓面上只有一幅牙膏廣告,陳舊的畫面顯出斑駁的歲月痕跡。但是兩只嶄新的大扒頭釘托在看板下沿,看來這個牌子的主人有意在加固這幅舊得不成樣子的廣告。

    亨特和我都注意到了這個不諧調的細節,我不得其解,亨特卻立即判定,這是一間暗藏妓院,舊牙膏廣告只是個暗示性的標識。如此說來,華的鬼祟出行就有了合理的解釋——避開耳目,獨自尋歡。

    4,綁架

    我們不想走進這個暗娼妓院,如果貿然闖入,不知會惹什麼麻煩。亨特決定呆在斜對面一間小酒館裏,隔窗守侯。亨特估計華不會長時間呆在裏面。果然,不久就有了動靜。先是那個司機出來,走到計程車前把一切出租標誌全部拿掉,而後走出兩個人東張西望。

    亨特說:不好,華可能出事了!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兩個華人挾著華走出來。華被塞進那輛計程車,車就啟動了。那輛車是朝我們這邊開來。亨特突然沖出酒館。我不明白他要幹什麼。亨特手舞足蹈跌跌撞撞地像一個十足的酒鬼。他在街心迎著那輛車撲過去。開車的司機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老頭子嚇得立即煞車。亨特像是撫摸一個人那樣沿著車身摸了半圈,又突然大笑著後退,踉踉蹌蹌走開了。那輛車急急開動。我還看到車窗內一個壯漢伸出中指怒罵的神情。亨特的表演很出色,可是他究竟在做什麼呢?難道僅僅是為了就近觀察一下車內的人嗎?。

    亨特督促我儘快前行,在一個街區之外我們找到了一間租車行。亨特急急地租了一輛別克轎車,直到我們把自己安頓到寬敞的別克車裏,亨特才舒了口氣,對我說:開車。

    亨特掏出了一個帶螢光屏的盒子,還是那種跟蹤器,圖象上有亮點在移動。我明白了,亨特的醉鬼表演就是為了在那輛汽車上放置跟蹤器。亨特的兩次急智地施放跟蹤器手法真令人叫絕。

    我按亨特的指揮駕駛著。

    不必太快,它跑不出我們的信號範圍。亨特平靜地說,現在已經看不出幾分鐘前的緊張。

    我發現亨特微微有些皺眉頭,可能是因為我們們駛近了一個空置的廢舊工廠區,這裏氣氛陰森。

    亨特讓我繞道進入廠區的後面,我們選擇了暗處停車。下車後我倆潛行進入亂糟糟的廠房內,不一會兒便聽到了對面傳來的聲音。不是腳步聲,而是一個粗粗的喘息聲,帶著哨音。我們看到了,是三個人挾持著已經被蒙上眼的華。華此時只顧得上那樣大口大口地吸氣吐氣,好象在犯哮喘病。

    亨特用手勢告訴我,我們倆分開迂回到他們身後,再見機行事。很明顯,亨特想把華從綁架者手中救出來。我找到了適當的位置,隱在一根大柱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幫人。我也發現亨特的位置比我更接近綁架者,已經接近到危險的程度,而且還在繼續接近。

    我應當立即開始幫助他。我蹲下去隨手撿起一塊磚頭,朝遠處扔去。響動不大,但足以引起歹徒們的驚慌,他們齊刷刷地往那邊看。亨特借機迅速躥到歹徒中那個為首的胖子身後。亨特手中拿的是一個小啤酒瓶。只見他把瓶口輕輕抵在那胖子的後脖梗上,大聲威嚴地說:別動!

    我立即飛奔而出,借著衝力騰空伸腿,直踹高個子歹徒的膝關節側面。他怪叫一聲倒地。可以肯定三個月內他不能行走了。可是這時第三個歹徒已經用槍指向我。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面對槍口,難以言狀的恐懼彌漫全身,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然而那小子的槍口慢慢低了下來,最後竟把槍扔在了地上。這是因為被亨特震懾住的胖子在大聲喝斥他。我立即撿起那把槍對著他們。亨特已經繳了胖子的槍,此時我們已經擁有穩定的優勢。歹徒一個重傷兩個解除武裝。亨特取出幾副塑膠拷把他們拴在了一起,還把槍卸掉了彈夾。

    我去救華,覺出他全身在顫抖,處在驚悸中。摘下他眼上的黑布後,他不肯睜眼睛。一張浮腫變形的臉上,竟然還掛著淚珠。

    我們順利地救出了華。我啟動汽車時,亨特用手機打了 911,說明有人在某地受重傷等等。真是菩薩心腸,他在愛惜生命這一原則上有一條嚴守的戒律,適用於所有的人,不論是否歹徒。

    亨特打算去一家醫院,把樣似昏瘚的華交給醫生處置。但情況又有了變化。我們後邊有了尾巴——不知何時開始,一輛灰色 Toyota始終跟在後邊,不遠不近。亨特與我換位,由他來駕駛。

    在曼哈頓一條繁忙的車道上,那輛灰色車幽靈般地尾隨著。亨特看上去並不在乎,他熟練地掌控著方向盤,頻繁換線,近乎蛇行地急奔。我猜想他是有意引起交通警的注意。如果一輛警車來攔截,可以想像那個幽靈車會退避三舍。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希望有員警來開罰單,他卻偏偏不來。

    亨特把車轉入一條側街,突然拐進一個地下停車場,在昏暗的車庫裏亨特快速地拐了幾個彎兒,從另一個出口駛出去。這樣我們就甩掉了尾巴。

    在一處樹陰下,亨特停車打開後門探身進去查看華的情況。他摸摸華的脈,又翻看了瞳孔,手法像個醫生。

    咱們回亨特堡吧,去醫院也許有風險。他的身體沒有大問題。

    我們掉頭回亨特堡,由我開車。一路上我十分注意觀察後方,似乎沒有可疑車輛。我說似乎,是因為不大有把握。有幾次我注意到後鏡中的車有些可疑,但轉眼又不見了。我沒有對亨特講這個情況,因為覺得自己有些過敏。為了安全,我還是在接近亨特堡時顧意兜了幾個圈子,還在一個小巷中停了一會兒,才最後駛向目的地。我把車行至院內花園中最隱蔽處熄火。

    5,驚魂生謎

    華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躺了將近兩小時後,才緩緩地睜開眼睛。這是他確認自己真正脫離了歹徒之後的第一個動作。

    這是哪里?他問。

    其實,在這之前,我已經費盡口舌對著緊閉雙眼的這個人講了近半小時,講我們救他的過程,講了我們是誰,講了這裏是亨特堡等等。我是按亨特的旨意與他講話,而且一切都照實講給他聽。但這一切都似乎是對牛彈琴,直至他睜開眼蠢蠢地問了這麼一句。

    他的嗓音嘶啞,依然露著驚恐。

    我沒有回答他,因為我相信他早已從我的喋喋不休中聽清了一切。果然,在他盯著我們看了幾遍之後,那個哆哆嗦嗦的身體終於平靜了。他慢慢坐起來,又慢慢站到了地上。此時不再像一只病貓,漸漸還陽了。

    華首次亮相得如此清晰,我和亨特都不由自主地注目凝視了許久。原來亨特尋尋覓覓的就是這麼個人——五、六十歲模樣,中等身材,體態虛胖,平頭方臉,一雙死羊眼,突出的眼袋十分醒目。兩頰墜肉起伏。仔細看瞳仁挺亮,始終閃著警覺的光。

    我冷眼觀看亨特,發現他饒有興趣於這樣的近距離接觸。我相信他正以貫常的溫和平靜掩飾著內心的小小激動。這種場合是難得的,他當然高興。但他僅僅是微笑,沒有任何欲交談的表示。倒是華漸漸沉不住氣了,他打破了沉默,問道:

    你就是亨特?華的語調很嚴肅。亨特只點點頭,還是不出聲。是你救了我?是我們,我和他。亨特指指我。

    華有些驚呀,我想這是他聽到亨特講這麼純正漢語的緣故。華在我們面前開始來回緩慢地踱步,倒背著手,時不時地用眼角瞟向我們。

    你找我幹什麼?這突兀的一問意味著他早已在我嘮叨中聽懂了一切。我曾如實講過,我們幾次試圖接近他,才得以在他最危險的時侯解救了他。然而,此時在他腦海中反映最強烈的,已經不是什麼解救了,而是面前這兩個人早在跟蹤他。

    找我幹什麼?他又問了一次。這次除了嚴肅還有質問。調查瞭解你。亨特回答。

    華擰了一下眉,有些慍怒。這種單刀直入的回答出人意料,肯定也令人反感。我忽然意識到,亨特在施展某種伎倆,有意激怒他。

    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調查我?

    ‘調查某人’對華人來說尤其是個沉重的話題。顯然,亨特並非不了解這個意味深長的分量。

    我是社會心理學家,我的職業就是研究社會人。我在寫書,選你做我的研究對象。

    這話說得直白,但不符合華人思維習慣。華眉頭緊皺,可是突然鬆開了。他笑了笑,聲音短促而唦啞。

    象記者採訪?

    不,比採訪複雜得多。我希望深入瞭解你的一切。

    這句話似乎不妥,有侵犯隱私味道。但亨特選擇這樣用語肯定有他的道理。亨特的率直語言讓華受不了了,他很不習慣沒有委婉含蓄的直截了當。他變得橫眉厲目,因為他已經掂量出眼前這兩個人的分量——既不是員警,又一點都不可怕。他的面部表情變化很豐富。

    呵,‘瞭解我的一切’,口氣不小啊!

    此時他氣兒壯了,開始露出一付蠻橫相。當初,這個人出現在餐廳平臺白色圍欄邊,身影映在海水反光中,留給我雕塑感的印象。在他穿黑色披風下石階登小艇時,留給我一種神秘感。但那都不是真實的。咫尺之距面對這張浮腫的臉,那些印象消失已盡。但也不得不承認,除去他遭難時的可憐相,倒是有一種霸氣在身。

    亨特對這個人的形象變化肯定有更深入的分析,也許亨特這樣刺激他,就是要取得這種效果。我不明白亨特怎麼找到這麼個人物,事情好象並非只是‘遴選調研對象’那麼簡單,有一點怪怪的感覺——不像是街頭順手拈來一個路人。

    亨特語氣溫和地對華說:先不談調研。你現在遇到的麻煩打算怎麼解決?報警嗎?不!不!華的橫眉冷對突然間變成了慌張的請求。那你需要什麼幫助呢?亨特問。

    華默不作聲。他目前處境不明朗。為什麼會有人綁架他——從表情看他也在懵懂之中。

    華很反感對他的調查,然而現在他很無奈——似乎一切都是天意,正當危難之際蹦出兩個人來,伸援助之手,而且是面善又幹練的傢伙。此時此刻也只有這兩個人在身邊。這事態不容多想,作為權宜之計,接受亨特和我的幫助似乎是唯一選擇。

    華漸漸鬆弛下來,露出笑容,嘴巴張了張又合上。他坐到了我們對面的扶手椅上,靜默片刻之後以謙恭的口吻說:

    你們救了我,很感激。至於什麼‘調查’還是‘採訪’,隨你們好了。

    就此我們算是結識了華。亨特看上去很滿足,似乎並不期望有什麼其他結果。

    華做了簡單自我介紹——來自泰國的華僑,到美國投資經商,沒想到遇著了綁架,很有些後怕。他完全不提在餐廳平臺定時守侯的事。華坦白地講出了他現在的擔憂——如果馬上就離開亨特堡,不知道那些歹徒是否會舊戲重演。

    華對不肯報警做出了一個很令人吃驚的解釋。他說綁架者中至少有一名便衣

    員警。你讓我怎麼相信員警?他圓睜著眼睛激動地說。亨特對這個解釋做出了信服的表示,但是從他點頭的動作中我看出了奚蹺——說信服不如說正中下懷。我們心中都明白,華這個謊撒得很大,但演技逼真足以服人。

    下邊該怎麼辦,討論產生了個一致的結論:先搞清綁架者的來路再做定奪。可是沒有必要那麼大費周章了,那些綁架者不請自來。

    ‘客人們’是怎麼找上門來的——可能是我開車被跟蹤了。這些人的活動能量實在驚人,我搞不懂自己在什麼環節上出了岔錯。亨特看出了我的心思。金,這與你無關。他搖搖頭說。是我們背後有個身影 ---。

    他沒有做進一步解釋,話僅僅到此為止。

    與亨特相處區區數日,所碰到的‘怪事’已經遠多過我這麼多年的生活際遇。這不尋常的一連串異狀讓我產生了矛盾的心理:有些擔憂——似乎邁進了水深莫測之境。但更多的卻是興奮——此前生涯平淡,現在遇到的狀況,讓尋求刺激的神經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躁動滿足。而且,我感到踏實的是,亨特的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持重、老練和機敏,給我一種安全感和全新的交際體驗。‘客人’先禮後兵,他們的進攻是以正常敲門請求進入開始。

    我和亨特來到監控室。監視螢幕上顯示的是四個中年男子,他們稱得上衣冠楚楚,舉止得體。他們僅僅是按門鈴,並安靜等待回應。亨特在應答器中問他們有何貴幹,對方回答來找一個朋友。他們描述了一番華的形象。亨特回答沒有此人,對方很有禮貌地道了聲‘對不起,打擾了’便從容離開。

    我們拿了這幾個人的錄影到華的房間給他看,華瞪大眼顯得驚懼之極。認識他們?亨特問。他們 ---他們 ---華扭動著身體,說不出完整的話。亨特輕輕皺眉,兩眼直盯著華。

    好吧 ---好吧 ---,告訴你們,中間兩個是保 ---保護我的人,另外兩 ---個是綁匪---。我好驚訝,綁匪與保鏢沆瀣一氣?亨特在思索著什麼,他並不驚訝。華可陷入了惶恐,目前他敵友不清自然面臨著更大危險。如果是保鏢與綁匪結成一夥,後果真不堪設想。

    報警吧。亨特再次建議。噢,不!華態度仍然堅決。這時大宅裏響起了警鈴。這裏的警鈴不是那種尖銳刺耳的鈴聲,而是一首樂曲,聲音不大,但隨處清晰可聞。現在是貝多芬的‘命運’主旋律,表示有人在撼動大門,並且有人進入。

    亨特示意我帶上華到監控室。我們在螢幕上觀察到至少有六個人在那裏,兩個在門外,四個人已經進入走廊。華目瞪口呆地在看,嘴巴長時間沒有合攏。我想,亨特該為難了——近距離接觸華一直是他的目標,但是,當這個距離為零時,華反而成了個負擔——即不能報警又不可以推出去不管。但是亨特絲毫沒有為難表現。他讓我們都坐在柔軟的扶手椅上,還端來咖啡招待,好像我們是在欣賞一齣戲。

    螢幕上重演了我那次扮演闖入者的遭遇,但不完全一樣。當幾個‘客人’分別推撞走廊盡頭那三扇門時,他們身後也落下網片。在驚慌中四個人前後錯開,又有網片落下把他們隔開,而後幾張網片向一起靠近,不一會兒這幾個人就像幾條魚在網中掙扎。他們頭上沒有落下粘雨。從音箱中傳來他們的呼聲。門外兩個人也想沖進來幫一把 ,救他們出去。但是這兩個人進來之後大門自動鎖閉。這兩個傢伙掏出了砍刀樣的東西想砍網繩。可是沒等他們動手就降下了粘雨。這雨比我遇到的要凶得多,粗粗的軟條從他們頭上一直盤到腳下。他們只來得及護住自己的臉和鼻孔,其餘的顧不上了。樣子即狼狽又滑稽。華完全驚呆了,他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六個被擒獲的歹徒在亨特的遙控擺佈下,像我上次那樣慢慢解脫了——我們決定放走他們。但又有不同之處,那就是他們每個人身上的麻醬樣東西沒有完全硬化變成酥糖,留下了不少盤據不下的黏稠物。所以他們從大門退出的時侯,活像幾只從醬缸裏爬出的老鼠,奇型怪狀地離開了。此時我體會到,這種對付入侵者的方法在不同情況下會有不同變化,而且變化得細膩有序,很個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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