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之上

By 谷 米

《河床之上》是一部写四季轮回、生命意义、自然现象,以及朴素情感的诗集。作者用艺术的语言表达着对父母的怀念及生活的热爱。

• Language: 中文
• Publisher: 谷 米
• Release date: Jun 14, 2022
• ISBN: 9781956307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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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 我 詩 歌 精 神 的 穩 秘 源 頭 致 敬 （ 自 序）

秋 分。 雨 一 直 在 下。

當 我 在 鍵 盤 上 敲 下 最 後 一 句 詩 行 時， 心 情 是 灰 暗 的。 我 已 經 看 到 了 她 的 結 局。 她 是 難 產 的， 沒 有 含 金 墜 玉 的 前 世， 也 沒 有 華 麗 轉 身 的 前 程， 分 文 不 值。 像 一 個 母 親， 誕 下 了 一 個 先 天 不 足 的 嬰 兒， 棄 又 棄 不 得， 送 又 沒 人 要。 但 畢 竟 是 自 己 身 上 掉 下 的 一 塊 肉， 橫 豎 只 能 認 命 了。 萬 一 這 顆 歪 瓜 裂 棗， 蛻 變 成 奪 目 的 鑽 石 了？ 只 能 聽 天 由 命 了。

大 約 十 多 年 前， 母 親 在 世 時， 陪 護 她 住 院 期 間 的 一 個 晚 上， 我 失 眠 了， 聽 到 母 親 在 病 痛 中 粗 重 的 喘 息。 因 為 心 肺 功 能 病 變， 使 她 難 以 呼 吸， 借 助 制 氧 機 輸 氧。 似 睡 非 睡 的 朦 朧 中， 我 仿 佛 聽 到 了 河 流 喘 息 的 聲 音。 那 聲 音 由 弱 變 強， 有 時 舒 緩 平 靜， 有 時 驚 濤 拍 岸， 像 一 首 小 夜 曲， 又 像 生 命 的 交 響， 至 今 記 憶 深 刻。

1 9 6 6年， 我 們 一 家 人， 從 鄂 托 克 荒 漠 草 原 移 民 至 賀 蘭 山 東 麓， 黃 河 岸 邊， 西 鄂 爾 多 斯 臺 地 邊 緣， 一 個 叫 都 斯 圖 的 地 方， 這 是 一 個 人 跡 罕 至 的 不 毛 之 地， 曾 經 是 黨 項 人 和 匈 奴 的 領 地。 歷 代 烽 火 延 綿， 戰 火 不 息， 與 兵 家 必 爭 的 黃 河 西 套 隔 水 相 望。 村 莊 方 圓 三 四 十 裏 地， 到 處 是 烽 燧， 一 些 村 莊 也 因 毗 鄰 烽 火 臺 而 命 名 的。 夕 陽 西 下， 小 時 候 經 常 能 看 到 唐 代 詩 人 王 維 筆 下 長 河 落 日 圓 的 景 象。 我 主 觀 判 斷 邊 塞 詩 人 王 維， 一 定 從 我 們 村 旁 打 馬 走 過。 那 卵 石 的 城 堞， 高 聳 的 烽 臺， 賀 蘭 的 夕 照， 黃 河 的 壯 闊。 只 有 詩 人 才 會 真 切 感 受 到， 歷 史 的 滄 桑 與 悲 涼 … …

病 中 的 母 親 突 然 要 喝 水， 我 的 萬 般 思 緒， 又 拉 回 到 了 現 實。 從 小 在 黃 河 岸 邊 的 灘 塗 長 大。 水 的 意 義 對 我 來 說， 既 熟 悉 又 陌 生， 既 恐 懼 又 喜 歡。 水 是 生 命 之 源， 一 條 河 有 源 頭， 那 麼 一 個 人 呢？ 母 親 就 是 我 的 唐 古 喇 山 和 巴 顏 喀 拉， 就 是 我 生 命 本 真。 我 是 她 的 下 游 和 延 續， 她 滋 養 了 我。 讓 我 奔 騰 不 息， 途 經 他 鄉， 日 夜 不 停， 走 向 更 為 廣 闊 的 汪 洋。

可 能 這 本 詩 集， 我 想 表 達 的 不 外 乎， 四 季 輪 回， 生 命 意 義， 自 然 現 象， 以 及 最 初 始 的 情 感 流 露。 如 果 我 的 詩 一 定 有 顏 色， 那 就 是 一 抹 賀 蘭 腳 下 黃 河 的 耀 眼 之 金。 它 是 土 生 土 長 的， 那 金 色 之 光 是 母 親 給 我 的 人 生 信 念 以 及 價 值 觀。

我 喜 歡 智 利 偉 大 詩 人 聶 魯 達 的 詩 歌， 站 在 南 美 的 崇 山 峻 嶺， 書 寫 人 類 樸 素 情 感， 用 藝 術 的 語 言 感 動 世 界。 同 時， 也 喜 歡 敘 利 亞 詩 人 阿 多 尼 斯 的 詩 句， 關 注 人 類 命 運 共 同 體， 民 族 的 融 合 與 大 愛。 平 時 也 閱 讀 國 內 詩 人 昌 耀 和 吉 狄 馬 加 的 作 品。 我 對 少 數 民 族 詩 人 靈 性 的 表 達， 十 分 敬 仰。 他 們 的 作 品 是 對 愛 的 吟 詠， 以 及 對 自 然 萬 物 的 謳 歌 與 尊 崇。 同 時， 也 對 新 疆 詩 人 吾 吉 買 買 提 的 詩 歌 讚 賞 有 加。 正 因 為 有 了 他 們， 山 河 大 地， 日 月 星 辰， 才 如 此 美 麗。

在 母 親 去 世 十 周 年 臨 近 的 日 子， 我 站 在 大 河 的 河 床， 感 慨 萬 千。 僅 以 這 些 詩 篇 祭 奠 我 的 父 母， 不 足 以 抵 消 我 對 他 們 的 懷 念， 願 他 們 另 世 陽 光 明 媚， 平 安 幸 福， 甜 處 安 生， 苦 處 花 錢。 那 個 數 著 星 星 的 男 孩， 也 步 入 了 人 生 的 下 半 程。

我 敬 仰 的 朝 鮮 偉 大 詩 人 尹 東 柱 曾 經 寫 下 的 一 首 詩， 獻 給 我 仙 逝 的 父 母 及 在 世 的 家 人 朋 友：

直 到 死 亡 那 一 刻

讓 我 仰 望 天 空

心 中 沒 有 絲 毫 愧 疚

樹 葉 上 輕 輕 拂 過 的 風

也 使 我 心 痛

我 是 要 以 讚 美 星 星 的 心

去 愛 正 在 死 去 的 一 切

去 走 指 定 給 我 的 道 路

今 夜， 風 依 然 掠 過 星 星

我 們 靠 我 們 體 內 一 個 看 不 見 的 太 陽 活 著—— 托 馬 斯· 布 朗

詩 歌 是 人 們 心 靈 深 處 的 傾 訴。 無 論 是 哪 里， 詩 歌 都 是 歷 經 時 光 考 驗 保 留 下 來 的 文 化 的 一 部 分。 如 果 人 類 文 明 是 天 空， 詩 歌 就 是 耀 眼 的 星 辰。 詩 的 基 礎 和 土 壤 是 想 像 力 和 人 的 生 命， 靈 魂 之 域。 通 過 詞 語 和 人 物， 詩 喚 醒 心 中 沉 睡 的 幸 福， 美 和 崇 高 理 想。 詩 是 語 言 感 官 以 及 人 的 整 個 生 命 最 完 美 的 表 達。 沒 有 哪 個 詩 人 可 以 對 詩 的 內 在 之 理 棄 而 不 顧。 它 向 詩 人 表 明 他 們 擁 有 什 麼， 缺 少 什 麼。

但 凡 等 待 都 是 枯 燥 的， 也 是 煎 熬 的。 尤 其 是 等 待 一 首 好 詩 的 降 臨。

等 待 不 是 桃 花 潭 水 深 千 尺， 不 是 梵 音 悅 耳 的 西 天 門， 不 是 太 虛 幻 境， 不 是 香 格 里 拉， 更 不 是 北 京 喇 嘛 的 王 愛 召 和 一 切 願 景 的 耶 路 撒 冷。

等 待， 有 時 候 是 反 人 性 的， 無 情 與 拒 絕， 咬 牙 切 齒 與 惡 語 相 向， 刀 子 與 鮮 血。 像 一 個 拾 荒 的 孩 子， 等 待 母 親 的 召 喚。 一 串 掛 在 屋 簷 下 的 鞭 炮， 等 待 點 燃。 一 葉 破 舟 等 待 渡 船 的 人 呼 喊。 一 只 孤 雁 等 待 雁 陣 迎 著 風 飛 落 棲 息 地， 回 到 那 熟 悉 的 窩 巢。

我 在 等 待 什 麼？ 等 待 一 場 失 敗？ 抑 或 等 待 一 個 扛 著 關 刀 的 浪 人， 走 進 那 些 被 生 活 蹂 躪 的 支 離 破 碎 的 日 子。 阿 彌 陀 佛。

那 菩 薩 面 目 猙 獰， 我 不 敢 直 視。 一 個 懦 弱 的 人， 就 連 身 邊 的 侮 辱 和 欺 淩 都 不 敢 吭 聲， 你 指 望 他 舉 起 殘 劍 刺 秦， 是 斷 不 可 能 的。 從 風 的 河 床 中 穿 過， 卵 石 行 走 的 聲 音， 窸 窸 窣 窣， 躡 手 躡 腳， 像 個 小 偷， 我 討 厭 它 的 光 潔 與 圓 潤， 毫 無 棱 角， 任 憑 風 雨 推 搡 與 撕 扯。 因 為 毫 無 個 性 可 言， 撿 石 頭 的 人 連 眼 皮 都 不 抬， 不 想 多 看 它 一 眼。 風 穿 過 走 廊， 找 到 了 我， 我 感 到 刺 骨 的 冷。

那 藍 色 的 苜 蓿 花 競 相 開 放， 藍 幽 幽 的 花 海， 一 定 不 是 天 堂， 是 冷 豔 的 地 獄。 一 個 肉 體， 一 定 等 待 那 束 光， 照 進 無 盡 的 黑 暗， 迎 接 詩 人 精 神 世 界 的 黎 明 曙 光。

人 生 就 是 個 漩 渦， 你 能 在 這 漩 渦 裏 打 轉 轉， 最 後 掙 脫 出 來， 隨 波 逐 流， 就 已 經 很 不 錯 了。 悲 催 的 事， 轉 啊 轉， 無 力 擺 脫， 沉 入 水 底。 其 實， 詩 歌 就 是 你 爬 上 岸 的 最 後 一 根 救 命 稻 草。

詩 歌 是 個 體 情 緒 的 表 達， 它 可 能 是 偶 發 的， 週 期 的， 局 部 的 感 知 與 感 受。 它 比 其 他 文 體 更 接 近 個 人 情 緒 的 本 身。 它 充 滿 神 秘 的 哲 學 的 宗 教 的 成 分。 即 使 一 個 不 會 寫 詩 的 人， 有 時 候 也 有 這 種 詩 性 表 達 的 欲 望。 一 定 意 義 上， 偉 大 的 詩 人， 一 定 是 單 純 的， 有 創 造 性 的， 神 性 的， 有 豐 滿 表 達 激 情 的 個 體。

詩 是 基 於 語 言 的 情 感 表 達 與 再 創 造， 是 語 言 的 奇 思 妙 想， 同 時， 也 是 語 言 建 立 在 思 想 上 的 二 次 創 造， 是 人 類 新 語 言 與 對 話 的 先 驅。

這 也 是 我 熱 愛 詩 歌 並 創 作 詩 歌 的 動 力 所 在。

是 為 序。

【 秦 直 道—— 城 梁 】

我 不 寫 秦 直 道， 不 寫 始 皇， 不 寫 蒙 恬， 不 寫 九 原 郡， 不 寫 刀 劍， 不 寫 狼 煙， 不 寫 墳 塋， 不 寫 萬 人 坑， 不 寫 垛 堞 與 馬 面

更 不 寫 烽 火 戲 諸 侯

蕎 麥 花 粉 過 了

胡 麻 花 藍 過 了

苜 蓿 花 紫 過 了

城 梁 上， 兩 個 隱 姓 埋 名 的 人

說 好 了 明 年 再 見——

而 此 刻， 我 指 給 你 看 更 北 的 北 方——

北 方， 是 荒 涼 的 歲 月 和 霜 降

有 人 回 家， 有 人 還 在 路 上

在 我 們 身 旁， 野 菊 正 值 豆 蔻， 蒿 草 籽 粒 飽 滿

幾 顆 被 遺 忘 在 季 節 末 梢 的 藍 麻 黃 漿 果

像 心， 像 血 紅 的 旗 幟

像 誰 的 不 舍 和 念